马可尼与特斯拉

1897年马可尼成立公司后,通过家族人脉关系,与英国海军、意大利海军来往密切。他的客户对象很明确:将无线通信技术用于船舰之间的联络。1899年7月,马可尼在三艘船舶上向英国海军操作演示,效果令人满意:信号越过百二十多公里的距离持续发送,最远的距离甚至达到了两百公里,于是英国政府正式签约。1900年,英国海军三分之二的无线电设备都是从马可尼无线电报公司购买的。

1900年12月,为实现洲际通信,马可尼重金聘请来科学顾问詹姆斯·弗莱明,年薪与自己相同,都是五百英镑,工作内容是在一个名叫宝窦谷的地方设计信号发射站。这份高薪工作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一旦洲际通信成功,荣誉属于马可尼。

宝窦站于1901年1月开始规划,马可尼和特斯拉心照不宣地向“无线电之父”的终点发起冲锋。3月,马可尼从利物浦出发前往美国,寻找信号接收地。 4月,确定信号接收地后,马可尼重返欧洲,督促弗莱明赶工。经过一番波折,马可尼于11月26日再次赴美,准备决战。1901年12月12日,趁着风势,马可尼等人用风筝升起两根长约一百五十米的电线。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史上第一个跨越大洋的无线电信号悄然而至。

马可尼(与弗莱明)的成功给特斯拉造成巨大压力。1901年,人类已隐约窥见量子力学的神秘,科技潮流将朝着汽车流水线、航天飞机、晶体管的新时代狂奔不复返。特斯拉已然四十五岁,沃登克里弗巨塔很有可能成为他的最后一舞,别无退路。通过出售个人资产,他积攒了三万三千美元,又从银行借到一万美元,但这些钱在巨塔实验中根本是杯水车薪。

1903年7月,特斯拉陷入财务绝境,甚至连物业税都赊欠。他向摩根求助。7月17日,摩根给他回复了一封短信:我收到了你16号的信,但我不打算再做任何进一步的投资。从1903年到1905年,特斯拉度过了噩梦般四处筹款的三年,他的足迹从美国到塞尔维亚,从华尔街到社交舞会,从银行到个人。众人的口径大同小异:如果这能发大财,亿万富豪摩根为什么不继续帮你?

数年来融资的屈辱经历、员工起诉拖欠工资、银行贷款的催促、亲友离世……压垮了特斯拉。1905年发生的另外一件大事更是沉重一击,5月27日,使用了马可尼无线电设备的日本海军,利用新技术痛击波罗的海舰队,一举赢得日俄战争,令发明人声誉高涨。马可尼的光彩加剧了竞争对手的痛苦,1905年秋,特斯拉逐渐陷入精神崩溃中(或许是抑郁症)。

特斯拉的悲剧是复杂的。他的前半生处于量子力学爆发的前夜,通过自学了解到新潮的电学信息,发明跨时代产品,站上风口浪尖,后半生则处于量子力学与相对论的转折期,年过半百的独行侠再也无法全面掌握高深的数理知识，因而只能推断出未来种种变化,无力躬身入局,引领潮流无奈之下,隐入尘烟。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大批诸如爱迪生或马可尼等发明大师。二十世纪之前,聪明、勤奋、幸运工程师有可能通过百分之一的灵感与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发明电灯,但是当科学走入新阶段,科研能力从分子、原子、电子直到夸克的层级,要想再次发明跨时代的科技产品,恐怕就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认知与百分之一的天纵之才

1931年10月18日凌晨三点半,爱迪生在第二任妻子和六个子女的陪伴中合上双眼,留下一句“有无来世,与我无关”。他一生的际遇足以配得上这句话:一百多家初创公司、当年全球最大的破碎机、世界上第一家电影制片厂、一千零九十三项专利,都由一个流浪少年从无到有创造图来。

1937年7月20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马可尼辞世。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马可尼的功绩并不在于是否第一个发明出无线电,而在于成功地将其推广至全世界。 1909年12月10日,马可尼自瑞典国王手中接过诺贝尔奖证书、奖章和奖金,荣誉到达了辉煌的顶点。1920年代,他已成为意大利商界重要人物之一,与墨索里尼交往甚密。死后的灵车上摆放着四个花圈,其中两个分别来自贝尼托·墨索里尼和阿道夫·希特勒。

1943年1月7日晚十点三十分,无人知道特斯拉死前说了什么话。他没有亲人,没有房产,没有积蓄。第二天清早女仆打开旅店房门,“结果发现发明家死在床上,凹陷而消瘦的面庞看上去十分安详”。1916年,特斯拉拖欠纽约市九百三十五美元的税款。他向法官坦陈,每月收入不足四百美元,主要靠赊账度日,着实无力偿还。

1917年,沃登克里弗巨塔倒塌。此后特斯拉提出过很多诸如死光、飞行器、外星探测等概念,可无一实践。他这辈子最成功的商业产品是与威斯汀豪斯的合作,但威斯汀豪斯的电气制造公司于1907年破产,其本人也在1914年3月12日离世。所谓大时代,不过就是一个选择,或去或留。他选择了留在属于他的岁月,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