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神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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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帕尔战役是印度伪军参与的唯一一场大规模作战,也是日军在“二战”中最悲惨的一仗。那幅《日本军队与勇赴前线的印度国民军》画的正是这一战。钱德拉·鲍斯在日本战败不久死于一次坠机事故。

游就馆并没有展示这幅画背后的真相,而且在旁边配上一封英文的信,并翻译成日语,意为“……印度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为大义献出生命的勇敢日本士兵的恩典,直到后世。我们为这些勇士的灵魂祈祷,并祈祷他们的安息”。署名是“印度国民军全国在乡军人会代表,雅达瓦大尉”。几十年来,游就馆一直在不断增补自己的展览品,这封“挟印自重”的信是1998年写的,跟那幅画的创作时间是同年。

直到如今,一部分日本人仍然不服气、不认输。他们坚持认为,当年的日本是从白人手中解放亚洲殖民地的英雄,代表了“大义”。为此,游就馆还竖起唯一一座为外国人竖立的纪念碑。 这块碑就在游就馆的大门口,上面刻着一个明显南亚长相的中年男人,身着英式法官袍的半身照片。下面的名字是“拉达宾诺德·帕尔”。纪念碑下方,是他的一段语录,和日本人对他的一段赞颂之词,署名:靖国神社宫司(最高神官)南部利昭。

这位帕尔法官何以享有如此地位?因为他完美地迎合了部分日本人的历史观。“二战”后,盟国准备审判日本战犯时,英国因为要笼络独立运动一浪高过一浪的印度,坚持要在审判委员会中给印度一个名额。战争刚刚结束的印度既落后又混乱,种种因缘巧合之下,名不见经传的律师帕尔作为一个替补法官,居然拿到了这个名额。

他到东京以后,干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到处散发自己的一份长篇意见书,认为日本发起战争是为了解放西方列强统治下的亚洲殖民地,东条英机等人在内的全部日本战犯应该无罪释放。以尼赫鲁为首的印度政府尴尬不已,只好声明:帕尔不代表印度政府,只代表他个人。

帕尔的意见没有改变东京审判的任何结果,也没有获得审判委员会其他任何一位法官的赞同。相反还受到一位菲律宾法官的坚决反对。这位法官在战争中亲身经历了日军的大屠杀,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不但明确反对帕尔的主张,还赞同美国对日本使用原子弹。

但,帕尔就此成为东京审判之中名气最大的一匹“黑马”,日本人对他感恩戴德长达几十年,尤其是那些反对东京审判的右翼势力。帕尔的纪念碑在日本各地还有至少三四处,都在神社、寺庙中接受祭祀。2007年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印度,还专门会见了帕尔的儿子,表示感谢。

这一姿态不无个人情感因素: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当年曾任东条英机内阁的工商大臣,还签署过昭和天皇对美国的宣战书,战后被麦克阿瑟列入甲级战犯的嫌疑名单,关了三年。略带喜感的是,游就馆大门口帕尔的那座纪念碑,对面是另外两座塑像:一只狗和一匹马相对而立。它们的名字分别叫“军犬慰灵像”和“战没马慰灵像”。

作为军事博物馆,游就馆里当然需要陈列各种各样的兵器。开始,陈列的大都是日本历次对外战争的战利品,如甲午战争中缴获清军的枪炮、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从中国抢来的文物,以炫耀其胜利,促进日本人的“爱国热情”。1915年,李大钊在东京留学时来游就馆参观,对此愤愤不平。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被打翻在地,对外扩张的步伐才消停。这场战争,日本军队死亡人数约二百三十多万,占到靖国神社祭祀总人数的百分之九十四左右,它因此成为游就馆展示的最主要战争。除了“二战”中使用过的飞机坦克、大炮和军舰炮弹等物,馆里光跟神风特攻队有关的兵器、展品就有好多件:

“零式”战机,日本海军的主力战斗机,战争后期神风特攻队的主要自杀性武器之一;“樱花”特別攻击炸弹:装上一点二吨炸药,由轰炸机吊着飞行一段距离后放开,由人操纵着撞向美军军舰;“回天”人操鱼雷,装载一点五吨炸药,由潜水艇携带,到美军军舰附近放开,冲上去同归于尽。“伏龙”潜水员,身着潜水服埋伏在海底,手执一根长杆子,杆子另一头绑着炸药,用它去捅美军舰船的船底;“千人针”,由亲友们在街头请路过的行人每人一针,一共一千人缝成,送给特攻队员的布制吉祥物…

特攻队员们的照片、遗书、绘画、雕塑等自不必说,游就馆里陈列了一件又一件。同样,跟知览的神风特攻队纪念馆一样,它也不告诉你这场“神风”背后的残忍、欺骗、强迫,以及“神风”实际上极低的性价比。

作为日本最大的军事博物馆,游就馆展品的范围、广度,远非小小的知览可比。一共十九个展室中,有六个展室都用于展示“大东亚战争”,对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重要节点、战役,基本都有所涉猎。当然,很多都是日本胜利的消息。

比如1942年2月一张《读卖新闻》的头版,刊登着如下的报道标题:《万岁!马来亚陷落!大东亚的欢呼,骄横英国崩溃的第一步!》《攻城仅七天,无敌陆军的威力!》《白刃战正酣,敌军的炮击还没有停息,使节打着白旗朝我军阵地而来……》。这张报纸头版的下方,暗戳戳地塞了两个豆腐块广告:富国保险公司,野村信托公司。广告词还不忘战争:“胜利的前提是国民长期储蓄。“

对一些有代表性的死在这场战争中的日本军人,游就馆则展出他们的照片、书法作品、遗书、家信等。比如,在缅甸密支那兵败后用手枪自杀的陆军少将水上源藏,在他的肖像照片旁边陈列了上级给他的嘉奖信,称赞他的英勇壮烈,有真正的军人精神;战舰被击沉后拒绝逃生的“苍龙”号航空母舰舰长柳本柳作海军少将,除了照片还有他给妻子的信,以及亲手写下的一幅汉字书法:“毙而后已”。

柳本柳作死于1942年6月的中途岛战役。这是一场让日本损失四艘航空母舰、从此在太平洋上失却战略优势的大敗。除了他,还有两位日本海军将领在另一艘航空母舰“飞龙”号上选择与舰共沉。对这一幕,游就馆专门展出一幅油画《提督的最后》:一片狼藉的甲板,背后是密布的阴云,几位神色“坚毅而又从容”的将领向水兵们做最后的诀别。一旁也陈列了他们生前的照片。

对日本在战争后期的失利直到战败,游就馆用众多的战争遗物予以展示:破碎的军旗,残旧的枪支和钢盔,军人们出击前留下的遗书等。也有广岛、长崎被原子弹轰炸的内容然而,已是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的步平参观游就馆后,在他的著作《日本靖国神社七问》中写道:“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关于日本战败的任何记载,也没有日本在各地战败投降的仪式。相反,展出更多的是不肯承认失败的日本军人自杀而留下的遗书……”

不肯承认失败,只纪念本国死亡的军人,丝毫不考虑其他国家的感受;对战争的性质、日本的战争罪行,也不予正视,这是游就馆乃至日本人历史观的一个重要特点。逛遍整个游就馆,你也看不到巴丹死亡行军、731部队、慰安妇、南京大屠杀、新加坡大屠杀、马尼拉大屠杀这些内容。反倒是其中一个展室陈列的内容,足够触怒好几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