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原子弹纪念馆(2)
从被炸的第二年也就是1946年开始,广岛的一些市民团体就开始收集原子弹爆炸的资料与遗物。1955年建成资料馆后,政府又在全广岛大规模征集展品,目前已经收集到一万八千余件。每一件展品,都代表一段苦难的人间故事。广岛第二中学的一年级学生折免滋只有十三岁,正在上学的路上,当场死亡,四天后,遗体被家人找到。他随身携带的铝制饭盒和水壶被捐给资料馆。饭盒的一部分被高温烧融,里面的大米、麦子和大豆煮的饭变成了黑炭。
能吃上这样的饭,说明他的家庭条件不错。由于美军的全面封锁,当时的日本处于严重饥荒的边缘。广岛的两千家食品店,在两年内下降到不足一百五十家,每天都有人因营养不良和痢疾死亡。孩子们每天要上山采割野草、黑莓苗, 捕捉蚯蚓、甲虫、金龟子的幼虫,补充食物。
五十九岁的市民二川谦吾正在街头骑自行车,离原子弹爆炸处不算太近,十几天后重伤而死。他的怀表就此停留在了爆炸的那一时刻。如今,这块表由他的儿子捐赠出来,在纪念馆展出。三岁的男童铁谷伸一正在自己家门前骑着小三轮车玩耍,也被爆炸波及,当晚死去。铁质的三轮车被烧成一团黑乎乎的铁架子,但还看得出形状。在当时广岛的一片凄惨气氛中,家人将孩子的遗骨匆忙埋在自家的院子里。又觉得孩子实在太可怜,就把三轮车当作陪葬品。
四十年后的1985年,这家人把遗骨掘出移往墓地,三轮车捐给资料馆。它旁边放了一张合影,那是铁谷伸一跟身着和服的姐姐。在黑暗、压抑的展厅里,两个孩子的黑白大照片跟一团烧化的铁放在一起,有强烈的对比效果。资料馆的某一任馆长高桥昭博是从市政府调来的,本身也是一位原子弹受害者。上任后,他因这些展品造成的心理阴影而一度提出辞职。
在原子弹爆炸前后,美军先后从高空对广岛市区拍摄了两张照片,如今这两张照片都收藏在美国国家档案馆中。前一张,大地上是一块一块形态各异的建筑物、一条条的道路和弯曲相交的河流。后一张,大地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黑板擦碾过,建筑物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河流。
当天,全广岛只有一个叫松重美人的摄影记者拍了照片。他当时离爆心大概二点七公里,奇迹般地没有受伤。但他只拍下了五张黑白照片,就再也不忍心按下快门。因此尽管跟遗物一起展出的还有许多死者和伤者的照片,但它们绝大多数都是爆炸一段时间之后所拍。其中最令人震撼的一幅,是野地里摆着一大片白生生的骷髅与骨骸,几位年轻女性側身跪着,双手合十。那是五十年代,广岛市对原子弹死难者的遗骨重新挖掘和埋葬时拍下来的。
也许是遗憾于爆炸当天影像资料的缺失,广岛在1975年也就是原子弹爆炸的第三十年,向全市经历过爆炸的受害者征集他们脑海中的记忆---以手绘图画的形式,让他们把当天印象最深刻的一幕画下来,仅两年内就征集到两千二百二十五幅画作。日本人普遍手巧,多少都会画些简单的画,这种形式正适合他们。
2002年,他们又做了一次抢救式征集,这次征集到一千三百三十八幅。有些幸存者当时才四岁,画的时候已经六十一岁;有些人当时三十多岁,画的时候九十多岁。这三千多幅画中的一部分出了书,名叫《核爆之绘》。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分被印出来放大,在资料馆作为日常展出。它们就挂在那些遗物旁边,用以表明原子弹爆炸时的情景。
当天,十八岁的吉村吉助待在离爆点四点二五公里的广岛铁道局附近。七十五岁那年,他画了三个浑身血淋淋的女性,像僵尸一样伸着手、垂着头往前走。她们头上的长发垂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跟皮肤融化在一起,烧成一片鲜艳又残忍的颜色 。
三十七岁的石津一博当时在离爆心一点三公里的京桥附近。他的笔下,一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尸体和断壁残垣在远方组成一道地平线。近处,一个男人拉着一个男孩,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除了女人头上还有块头巾,四人都是一丝不挂,身上有被烧灼的痕迹。
当时十二岁的木村秀男在五十七年后画了一幅画,取名《我的同学们在慘叫》:房倒屋塌,很多孩子被压在下面。一些孩子在废墟中奋力抢救同学,一些孩子落入旁边的小河,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大部分人身上、脸上、四肢都被烧伤。天空中是阴沉沉的黑云和漫天飞舞的瓦砾,犹如世界末日来临。
广岛最著名的一位原子弹爆炸受难者,莫过于当时一个只有两岁多的女孩。她叫佐佐木祯子。爆炸时,她的家离爆心只有两公里多,受到了致命的辐射。十年后也就是1955年,刚上小学六年级的她病发,被诊断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日本民间有个说法,折一千只纸鹤就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于是,佐佐木祯子每天都把包药的纸折成纸鹤,收藏起来。
这一年8月6日,广岛市的民间团体要召开“世界禁止原子弹氢弹大会”,她决心折一千只纸鹤向大会献礼。终于,她如愿以偿,到大会召开前,在妈妈的帮助下折满了一千三百只纸鹤。这一年10月25日,十二岁的佐佐木祯子永远闭上了眼睛。
两年内,全日本三千多所学校的孩子们寄来了二十万只纸鹤。在九个国家的捐款帮助下,1958年,以佐佐木祯子为原型的青铜雕塑“原爆之子”落成。这座雕塑就在纪念馆几百米外。一座高大的圆锥体石柱上方,站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她双手向天,托着一只巨大的纸鹤。
广岛最著名的原子弹爆炸遗迹,是与平和纪念公园一河之隔的“核爆圆顶屋”。这栋二十五米高的建筑物,原名“广岛县物产陈列馆”,后来改名“广岛市产业奖励馆”,建成于1920年。当时是日本大力发展商品经济的年代,这栋屋子被用于开各种各样的展销会,展示广岛特产的海产品、木制家具等,有时也举办公共活动。
设计师是一位旅居日本的捷克建筑师简·勒泽尔,因而它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西洋式建筑,有个铜铸的圆顶。简·勒泽尔1925年就去世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作品有朝一日会成为联合国认定的世界遗产。
原子弹爆炸的一瞬间,这栋距离爆心仅几百米的建筑首当其冲,所有水平建筑如楼板等被全部摧毁,馆内三十名左右的人尽皆死亡。但由于距离过近,它没有承受横向的冲击波,因而一直没有倒塌。日后经过广岛市有关方面的维修与加固,就成为纪念原子弹爆炸的永久性设施。1996年,联合国认定其为世界遗产。
它是一栋钢筋水泥的骷髅,四周用铁栅栏围起来,圆顶保留了一个拱形的骨架,墙壁有些地方露着红砖,有些地方还保留了一些墙面。一扇扇没有玻璃和窗框的窗子像骷髅的眼窝般裸露在外,在四周红黄色树荫的一棵棵大树映衬下,显得狰狞无比。
圆顶屋下有一个戴着眼镜,瘦瘦的老人,在自行车上挂着两幅海报,标题是“我是一个子宫内的爆炸幸存者”。有路过的游客,他用英语和日语跟他们交流,同时指着海报上的二维码。那是他的个人博客网站。
他叫三登浩诚。原子弹落下三天后,他母亲正怀着四个月的他,进入了受辐射的爆炸核心区,因此,他被称为“年龄最小的原子弹受害者之一”。从小,三登的身体就非常虚弱,饱受病痛折磨。作为一名英语教师退休后,他把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宣传广岛遭受原子弹爆炸的悲惨情景,在当地成了一个名人,还接待过几位外国国家元首。
在随身携带的海报上,三登印上了自己的祖父、父亲、母亲当天所在的位置,并标出这些位置与原子弹爆心的距离。他的祖父当时距离约六百米,没有当场死亡,但在十天后开始吐黑血,浑身皮肤出现皮下出血,在第二十七天死亡,事后看来是典型的辐射病症状。父亲和母亲离得较远,受伤不重,一个活到九十三岁,一个一百多岁依然健在。三登的博客上,一望可知他的心愿:“不要再有广岛事件“,“和平决不会来自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