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一生中最危险的下潜。有人说,本就是一个浪子。普通的技术潜水员在潜了二十多年后,往往会坐在办公桌前,走上行政岗位,即使偶尔来了兴致,一年也只下水两次。而本每年有三百天都在潜水。
在埃及的一家潜水公司打工时,年轻气盛的本遭到顾客诬陷,一气之下离职,开始辗转全世界各地潜水。巴厘岛、大堡礁、斐济、斯里兰卡、加那利群岛…… 他在一个又一个的潜水胜地放逐自我,探索水下的极乐世界,也顺便掌握了丹麦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等多种语言。在一次潜水事故中,本在水下一百米的深度因压缩空气耗竭而一度昏厥,幸好队友及时发现,他才得以获救,捡回来一条命。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从那以后,本不仅追求神秘海域给他带来的快意,也拿到了洞潜救援的资质,以志愿者的身份在世界各地救人。在过去十年中,他已经参与了三百多起救援案例。执行这次“自杀式”任务,本明白这几乎是用生命在救人,否则他绝不会走这么远的路。洞内最窄的通道宽度只有肩宽,他必须匍匐前进,脱下自己的装备,推着装备钻过去,一直推过通道。
从三号营地出发,整个洞穴搜索最困难的部分,就是通过洞穴的 T 字岔路口,那是洞穴的一处狭窄部分,有一个急转弯。更难的是在岔道中找到准确的路,“这里有很多死胡同,是一个大型的迷宫”。多亏了一张三十年前法国探险家绘制的地图,本才能准确定位。
( 下图:本和搭档马克西姆进洞布线 。图片提供:本)
事实上,几天后本差点在 T 字岔路口处一去不返。当时他和搭档马克西姆两人一起进洞,本在 T 字岔路口走错了路,他以为自己“可能这次交待在这里了,再也出不去了”,幸好马克西姆把他拉回了五十米,才得以出洞。在某个低点,本找到了一处走廊通道,“开始以 245 度的角度布线,这个路线方向和地图上指示的方向一样”。本说。他往里又布了二百米的路线绳,找到了连接主通道和通往芭堤雅海滩的正确通道。绳索用完,本就出来了。当他返回三号营地的时候,泰国海军非常兴奋----本竟然一个人突破了英国技潜专家们都没有通过的难点。
本又花了近两个小时才从三号营地走出洞。刚返回洞口不远处的军帐,就碰见了刚从机场赶回来的英国人。泰国海军已经把本的突破性进展迅速传到大本营。英国技潜专家得知难点被攻克后,马上取消航班,打出租车又回来了。泰国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官希望,本能和英国专家团队强强联手,一起合作。“这个洞穴很长,我们加起来只有五个人具备探洞能力,我们必须一起合作。”本说。“好吧,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但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进去!你潜水的时候我们就走;我们潜水的时候你必须走!英国专家说。本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对几位英国专家说,你们想占据主导权吗?无所谓,我不在意谁主导。
泰方也开始加入作业,轮换铺线。一个团队睡觉时,另一个团队继续,布线工作开始快速往前推进。合作救援加快了铺路设线的进程。但是长达八小时的潜水工作依然非常熬人。中国救援队队员谭晓龙说,在洞穴潜水中,布置绳索非常重要。在睡美人洞的水下很难辨识方向,只能闭着眼前进。潜水员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他们不能无休无止地找出口,尤其是在搜索的阶段,风险非常大。他说,最早布线的人可以称得上是无名英雄。
唯一的希望
6 月 29 日,谭晓龙、周亚辉、李硕等人到了临时搭建的泰方指挥中心,已是夜里。离指挥中心还有一公里,只能下车步行前往。路上都是烂泥,随时都会滑倒。平澜的队员们跟当地府尹的对接很不顺畅。当天晚上,他们没有拿到大使馆的公函。没有官方文件,他们只能去志愿者团队报到,也无法分派到任务。
6 月 30 日,他们拿着大使馆出具的公函,直接找泰国海军的对接人报到。谭晓龙在营地想找泰方要地图。一个泰国军官坐在简陋的营地一动不动,他看着翻译和谭哓龙说,没有地图。遭到冷遇后,谭晓龙让妻子发来图片,是他的潜水教练资质证明。他想尽快加入救援,不得不拿出能证明自己可以参加救援的证据。
他们很快被分派到洞穴救援。泰国海军派人带领周亚辉进洞了解情况。进入洞口,走过一号营地,到了不得不潜水的地方,周亚辉才觉得“情况很复杂”。“洞很大,往里走一百米左右就开始瞠水,水淹没膝盖,最深能到大腿。走到最远端的高地就是要潜水的点,潜水点附近的抽水机正不停往外抽着水,能见度低。”周亚辉说。他们需要顶着水流潜水,而且当时不知道潜水的距离是多少,难度很大。周围很嘈杂,呼吸不顺畅,水下的深浅也不知道。他意识到,自己“没干过这种事”,只能暂时原地待命。
营地当天还没有其他国家的潜水员,只有本和一些泰国潜水员在。刚开始,李硕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英国技潜大神,一问才知道是比利时人。谭晓龙告诉本,自已是潜水教练。本很腼腆,说话声音不大,看到眼前的这个中国人拿出的潜水教练资质证书图片,很惊讶,说救援队就缺他这样的人,现在只有他们五个人在往前突进。
可是救援不是探险,谭晓龙没有潜伴,救援风险太大。本说,他有个朋友是一个人来的,等人到了,紧急情况下可以考虑给谭晓龙做临时潜伴。他热情地跟他们分享洞里的情况。本还说,他去得早,那时候洞里水流最强的地方不能回头。一不小心,头盔会飞,面镜也可能会飞。他的装备是前挂式的密闭循环呼吸器,是更轻更小的 CCR,即便如此,通过洞里最窄的地方,穿着装备依然过不去。潜水的时候要脱掉装备,塞过去,人再挤过去,再穿上装备。就是这么难。
周亚辉隐隐觉得,眼前的这名比利时人干了很多工作,而且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依然坚持往前探索。从此本就成了周亚辉口中的“那哥们儿”。前一天还很混乱的临时救援指挥中心,第二天已经变得分区合理,车辆秩序井然。洞穴入口处建起一个后勤营地,场地区域分明: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禁区、其他军事人员和平民救援人员区、亲属休息区,以及媒体和民众区。
( 下图:狭窄的通道,有时要脱掉装备才能钻过去。图片提供:本)
来自中国的另一支救援力量绿舟救援队,在出发之前就定好了山地为主的搜索方向。出发前他们拿到了一个疑似支洞口的坐标点,有可能孩子们就被困在这个支洞口里。找到这个坐标点,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标。6 月 30 日,绿舟救援队把自己的诉求传达给泰方,希望 7 月 1 日去这里搜索。泰方同意了,并派泰方人员和当地志愿者跟随。
导入坐标,在谷歌地图上查看,绿舟的队员们开始评估从哪儿进方便,大概距离是多少。评估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收拾好装备,准备明早出发。理想情况下,绿舟救援队顺利找到坐标点,进洞后就能找到受困的足球队。如果洞穴救援队始终无法攻克睡美人洞的主要通道,这似乎是找到孩子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