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GPS 在美国空军一直是个不受待见的部门。虽然太空部门的预算属于空军,但空军大部分是属于战机飞行员的,卫星部门并不很受欢迎。在很长时间里,负责 621 B 的部门没多少人搭理。事情因为一个官员的搬家而起了变化。

1973 年春,美国国防部负责研究和工程的副部长(国防部三号人物)马尔科姆·库里正在家到南加州的过程中,经常周五抵达埃尔塞贡多军事基地,然后听取空军航天和导弹系统组织司令官肯尼斯·舒尔茨的汇报。舒尔茨最后都没啥可汇报的了,就想起 621 B 这个冷衙门,建议库里与负责掌管 621 B 这个卫星导航系统研究的年轻上校布拉德·帕金森会个面。

帕金森简要地汇报了 621 B 的功能被动测距、精确武器----恰好库里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毕业的高材生,有很深的物理学背景,立即被这个想法抓住了。他们讨论了三小时,库里意识到这个东西的重要性,也正是在他的鼓动和支持下,帕金森最后领导小组把GPS 做了出来。

GPS 技术中,有一步很关键,就是如何建构从卫星到接收仪的信号。有意思的是,这个技术居然和好菜坞著名女演员海蒂·拉玛有关。查了一下维基词条,发现这个海蒂是个神奇人物:她是电影史上第一个全裸出镜的美女,但也是一个业余发明狂,她和居富翁霍华德·休斯----就是小李子演的那部《飞行家》(Itbe Amator)中的主人公----关系很好,霍华德·休斯曾命令自己手下的科学家随时供海蒂调遣。

1940 年代,当海蒂听说无线信号控制的鱼雷经常易受干扰时,就想出用跳频的方式来避免被追踪和干扰,随后她请来自己的著名作曲家朋友乔治·安太尔,一起研发了用微型自动演奏钢琴的机制发送无线信号,并为此跳频扩频技术(frequency-hopping spread spectrum)申请了专利。这一专利对后来的 CDMA、GPS、蓝牙和 Wi-Fi 都有深远的影响。
   

1978 年 2 月 22 日,第一颗可运作的 GPS 卫星发射。根据 GPS 定位进行投弹测试的结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开始估计误差在五十英尺左右,实际误差只有十到十五英尺;有一次,F-4 战机投下了六颗炸弹,但观测人员在地面上只找到五个弹坑----几经确认,才发现有两颗炸弹投到同一弹坑去了。不过空军军方对于这个技术依然不感兴趣,他们还是认为地毯式轰炸是最好的,精确轰炸有什么意义?当时的接收仪也重达二百五十磅(约合一百一十三点四公斤),造价五百万美元。国防部一度准备订购六百部接收仪,后来直接砍单了。
    冷衙门的状态,也间接影响了帕金森的升迁。尽管作为作战英雄,他升迁到上校比通常的空军人员都要快五年,但直到他退役都没能戴上将星,虽然他自己说对此一点都无所谓。
    

在帕金森离开后,GPS 技术不温不火地发展着。1986 年 1 月的“挑战者号”事故,让 GPS 卫星的发射一度停顿了两年。不过就在 1986 年 4 月,美军在“黄金峡谷”轰炸行动(Operation El Dorado Canyon)中,意识到了精准轰炸的重要性。这次轰炸行动是针对利比亚的,目的是报复当月早些时候造成三人死亡、二百三十人受伤的西柏林一家迪厅的爆炸事件。那是一家美军常去的迪厅,美国方面认为是利比亚人针对美军大兵的行动,所以对利比亚进行了报复。尽管“黄金峡谷”行动一般被认为是成功的,但也有不少负面影响:由于轰炸不精准,导致多名平民遇炸身亡,其中至少包括一名儿童(据信是卡扎菲的女儿);一架美军飞机被击落,两人死亡;一颗炸弹只差一点就击中了法国驻的黎波里大使馆。
    

到第一次海湾战争前夕,GPS 技术终于发展成熟,“可携带”军用 GPS 接收仪也已经生产出来。在军演中,带着 GPS 背包的一方总是获胜,让军方越来越相信 GPS 的作用。

1991 年 1 月 16 日是美国敦促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的最后期限,在此之前,空军努力让其控制的卫星星阵最大限度覆盖战区。就在这个时候,偏偏一颗卫星的太阳能板坏掉了。1990年 12 月 10 日,好不容易修好太阳能板,另一颗卫星的飞轮(控制和调整卫星姿态)又坏掉了,技术人员只能冒险让它进入一种永恒旋转的状态,好让它的天线一直对着科威特城。那个圣诞节,技术人员都没有休息,终于让所有卫星都稳定下来。1 月 16 日最后期限过了几个小时后,卫星都调整完毕,战斗可以打响了。

海湾战争之所以打击精准,还和指挥官有关----总指挥施瓦茨科普夫和负责空军战斗的查尔斯·霍纳将军都打过越战。越战时霍纳是一个飞行员,他憎恨地毯式轰炸造成的无辜平民伤亡,因此格外重视精准轰炸技术。他和施瓦茨科普夫都希望,一旦战事开始,本方伤亡越少越好,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零----精准轰炸意味着轰炸机不必盘旋后二次投弹。

战争最开始的行动由四架阿帕奇直升机打响。两架配备 GPS 接收仪的“低空铺路者”(P2 ave Low)直升机作为先导,目标是冲巴格达的两个雷达防空阵地发射地狱火导弹----在雷达发现他们之前。这样就能炸出一条二十英里宽的安全地带,供后续轰炸机进入轰炸
    

随后,美军放出三十九架无人机,利用 GPS 技术精确校准了伊拉克的所有雷达阵地。由十三架 B-52 轰炸机组成的轰炸中队,在 GPS 领航下,低空飞行干掉了很多伊拉克空军机场和跑道。美军用 U-2 侦察机获取目标的 GPS 参数,然后传给一架侦察机,侦察机再把数据传给 B-52 的导航电脑,飞机就直飞目标,机组人员再用 GPS 来确定投放炸弹的精准时间。头四十八个小时,在能见度很差的情况下,GPS 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随后开始的陆战,GPS 也大显神威。伊拉克人本来认为大沙漠可以阻挡美军的进袭,但装备了 GPS 的美军完成了人类战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沙漠行军。GPS 帮助士兵找到了少数水源----跟着山羊的足迹,士兵用 GPS 汇报地雷阵,并给炮兵部队提供参数。后勤部队用 GPS 给部队提供餐饮车。可以说,GPS 是“沙漠风暴”行动如此迅速结束的最主要原因。
    

1986 年,美军把一些携载核弹头的巡航导弹改装,核弹头换成高爆炸药,并加上 GPS 接收仪,是为 CALCN(常规空射巡航导弹)。由于当时和苏联削减核弹头的谈判,这些改装都秘而不宣。
    

在“沙漠风暴”行动过程中,CALCM 派上了用场:七架 B-52 战机从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克斯代尔空军基地起飞,飞越大西洋,在战事开始六小时后抵达沙特空域,并冲伊拉克目标发射三十五枚 CALCM,几乎同时命中了所有目标。有一颗巡航导弹目标设定在一根电话线杆上,结果后来显示这根电话线杆被精准地劈成了两半。然后,B-52 又飞回路易斯安那,滞空时间长达三十四小时,飞跃一万四千英里。
    

对这一行动美国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一年后的国防部新闻发布会上才被轻描淡写地提起。发言人说:“这是一个政治宣示:一个国家能够从自己的国境内起飞,然后把一种武器以如此精准的方式送达目标……这显示了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在半个地球之外产生巨大影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我们不需要降落,我们不需要空军基地,我们不需要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