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6 年,全世界的时间才得以统一。

    亚历山大大帝远征波斯的时候不会受到时差的影响,班超经略西域向汉明帝报告时不用担心打扰皇帝休息。而现在,开个跨国的电话会议,先要考虑对方那边是几点;每到世界杯、欧洲杯,老板们就要担心员工的工作状态,害怕比赛时差让员工昼夜颠倒。从什么时候起,时差开始影响到我们的生活的?

古人用日晷计时,日晷显示的时间是太阳时,确切地说是“视太阳时”,即把在日晷上观测到的太阳连续两次经过当地子午线的时间差计为二十四小时。据此,再进一步划分小时、分钟、秒,在中国古代,则是时辰和刻。

即使到钟表发明之后,钟表显示的时间依然是根据太阳确定的。这个时候的太阳时已经进化到了“平太阳时”,这是美国天文学家西蒙纽康提出的概念。根据“视太阳时”确定的时间,由于地球轨道是椭圆形的,外加地球歪着身子自转,每一天的时长其实不同。“平太阳时”,是假想天上有一个做匀速圆周运动的“平太阳”,通过这个“平太阳”得出的每日时长均等,即二十四个小时,或者十二个时辰。

虽然钟表和平太阳时让大家过上了每天都是二十四小时的日子,但还是遗留了一个如日后的千年虫般的隐患:太阳的确是同一个,但长安的太阳和洛阳的太阳并不是在同一时刻从东方升起的。

古时候,没什么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大侠们风尘仆仆地走进小店,只会叫小二来两斤酒、三斤牛肉,不会问“小二,现在是辰时还是酉时”。洛阳的更夫在打三更的时候,不会去想长安的更夫是不是也在打三更。而在西方,虽然英国 1675 年就制定了格林威治标准时间(GMT),但其目的是帮助英国水手在海上测定经度提供一个标准时间。欧洲和北美的大城市和小城镇,都采用自己的当地时间,一座钟楼树立在城镇中心告诉大家现在镇上几点了,而钟楼的维护往往由镇上的钟表匠或者业余天文学家来负责。伦敦时间和巴黎时间不同,与爱丁堡时间也存在差异。

全世界人民并没有因此感到不便,洛阳的更夫打更时没法告诉长安的同行现在自己在打三更还是四更。从伦敦去爱丁堡耗时很长,长到足以忽略那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差异,更不用说跨过英吉利海峡去巴黎了。是什么让各地的人们意识到各地时间不同会造成不便的?是电报和铁路,以及天文学家的推动促进。
   

1837 年,英国人惠斯通及库克在英国获得了电报的专利。两年后,“大西部铁路公司”在其两座车站间铺设了一条电报线路,这是世界上第一条正式使用的电报线路。而在美国,摩尔斯(就是他发明了摩尔斯电码)同样在 1837 年获得了电报专利。电报的出现在历史上首次实现了远距离实时交流,由此凸显了各地的时间差,进而催生出一项商机。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天文学家们发现,电报可以让他们同时知道相隔很远的两地间各自的本地时间,并由此推算出两地间的距离和精确的经度。很快,聪明的天文学家意识到:为什么不提供时间服务呢?各个城镇也发现,天文台给出的时间确实要比钟表匠的时间准确。于是,各地钟楼的时间都开始与天文台提供的时间同步,就像现在的气象台提供气象预报服务一样,提供各地的本地时间成为天文台的一项业务。

此时,电报帮助天文台快捷地把时间送到各个城镇。在美国,美国海军天文台和西联电报成了合作伙伴,天文台为西联电报免费提供时间信息,西联电报则免费为天文台把时间传递给客户。他们的客户,除了城市、小镇、港口、海关,最重要的,就是各大铁路公司。

1829 年,史蒂文森造出“火箭号”。这是世界上第一台投入商业使用并获得成功的蒸汽机车。很快,整个英国就陷入“铁路狂热”之中:英国议会批准了一个耗资两亿英镑----这相当于当时英国整年的 GDP ----兴建八千英里铁路的计划,而获取一张建设铁路的许可证需要支付二十万英镑。仅在 1844 年到 1846 年间,英国就修建了六千二百二十英里长的铁路。要知道,现今英国铁路的总长度只不过一万一千英里而已。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大西洋对岸的美国。1826 年,为了把昆西出产的花岗岩运送到波土顿建造邦克山纪念碑,马萨诸塞州建设了“花岗岩铁路”,这是美国的第一条商业铁路。从此,铁路成为美国公共运输行业的重要组成部分。1830 年,全美还只有四十英里长的铁路。到了 1860 年,全美铁路总长已经达到了两万八千九百二十英里。

铁路的发展带来了快捷的运输。当由伦敦到爱丁堡的耗时已经不足一天的时候,问题就产生了。根据测算。每差一个经度,两地的平太阳时就会相差四分钟。伦敦和爱丁堡之间的经度差了三度,这样,两地的太阳时就要相差十二分钟。十二分钟只算是较小的差异,而从英国的最东端到最西端,时间差会达到将近半小时。在美国,由于地域辽阔,这样的差异更加明显:当芝加哥正午十二点的时候,华盛顿是十二点十九分,亚特兰大是十二点十三分,圣路易斯只有十一点五十分,休斯敦则是十一点二十七分。

由经度差异产生的时间差给各大铁路公司和旅客带来了困扰。一家铁路公司内部使用的是西联电报公司送来的时间,全公司上下一致,例如纽约中央铁路公司的列车上使用公司总部所在地纽约的时间。但是当一个旅客在纽约州的布法罗搭上纽约中央铁路公司的列车到达波士顿后,他会发现,火车站里挂着两台钟,一台显示波土顿的时间,另一台显示波士顿和缅因铁路公司总部所在地马萨诸塞州比勒里卡的时间;而列车上用的还是纽约市的时间,他自己的怀表上则显示着布法罗时间。
   

这足以给旅客带来麻烦,对铁路公司来说,情况更为复杂。首先,编制时刻表的老兄就会异常痛苦,他不仅要面对数不清的本地时间,还要弄清与本公司列车发生交会的其他列车所属公司所用的本地时间。对于列车上的值车人员来说,当列车晚点时,要面对的时间换算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发生事故才怪。
   

1853 年 8 月 12 日,美国罗德岛州波塔基特市以北的中央瀑布车站附近,一列从普罗维登斯开往伍斯特的上行列车迎头撞上一列下行列车,造成十四人死亡、四十人受伤。事后勘察原因,是下行列车晚点后加速行驶,本该在一分钟后通过岔道行驶到另一条铁轨上,但行车人员使用的时间是其发车地点的本地平太阳时,按照该时间,撞车地点并没有车辆通过,上行列车却按照普罗维登斯时间正好从该地点通过。一分钟的时间差,酿成了这起悲剧。

这场车祸以及之前之后数不清的麻烦,终于让铁路公司意识到,是时候做出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