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快,我们就能把语音录制下来自动转成文本了。说出来的话再也不会随风飘散,而是被识别成文本,记录并保存下来。作为数据,人们以后还可以引用、搜索和挖掘。这样的事会成为现实,不仅因为我们希望如此,还因为我们已经具备了条件。换句话说,这样的事会发生是因为它能够发生。我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它已经到来了。

原本难以置信的事就这样成了现实。想想你为什么会去搜索邮件记录吧。一眨眼,你说过的话也可以这样来搜索了:“给我去年 1 月前和迈克尔的所有对话。。.. 妈妈上次推荐的餐馆在哪里?----我第一次提到罗布的现任老婆是什么时候?.... 都有谁再次参加了那个会议?”

罗宾.汉森是梅森大学的经济学家,他和别人合写了一本即将出版的演化心理学专著。他预测,很快我们就会变得喜欢在讲话中不断插入关键词来提醒自己,便于事后查找。他还预测,当你讲话时,会有个专属软件助理不断搜索你过去的对话,提取相关细节。在你需要的时候,助理就会把这些内容抛出来,提醒你的注意。

人们说的话大部分都会被公开,成为互联网的一部分。因为缺乏科学记录手段,人们现在每天丢失的经验、观点、趣谈、文化内容如恒河沙数,无法估量,但很快它们将会像今天的任何一篇文章或者评论一样唾手可得。不管是飞行员们的交流,还是理发店里的闲谈,或是研究生院的自由讨论,只要你愿意,随时就能听到。每次别人提到你的公司,你想搜就能搜到。还可以听听父亲给儿子讲的故事,或者公司里同事间的解闷调侃。善于侃大山的将会成为新的网红。广告商、律师和研究者们将会对存储的聊天记录备加青睐。可供借用和品玩的话语会迎来爆发式增长,就因为人们说的远比写的多。

有了计算机的帮助,你可以在不同讲话者之间追踪引用过的内容,标出你最常用的措辞,找到你惯用的生僻字眼,这样可以发现谁和你的表达习惯比较相近。你还可以检测到人们何时会跟你录制相同的内容,不论是音乐会还是电视节目。同时你也能博采众长,轻松借用别人的评注来核对自已要表达的内容。

谷歌员工施李特很早就对“谷歌图书”(Google Books)的语料库进行挖掘。他认为,引用能帮我们发现科学主题间的关联:“在科学研究中对同一个东西,不同人的命名可能完全不同,这个问题令人困惑。但引用能够在不同学科的命名体系间建立联系。”他讲述了谷歌的一个项目,关于探索不同领域的研究者如何使用引用。比如两篇不同领域的文本都有一个相同的术语,他们会提取使用引用之前的那句话。这句话一般会描述引用和其他内容的关系,然后再比较这两篇文本中对同一个术语的描述是否有差别。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发现引用的真实含义,明辨一个引用在不同的作者那里含义的细微差别,以及不同学科的作者又是如何称呼同一个东西的。

但这些对我们是福还是祸?卡尔在他的《浅薄》一书中说道,到头来,增强我们心智的新技术很可能会让心智处于更糟糕的境况。我们对工具依赖越多,对大脑的依赖就越少。也就是说,大脑各部分的机能和肌肉很相似:用进废退。你用得越多,它就越增长。你用得越少,它就越萎缩。卡尔在书中引证了一项关于“伦敦知识”的研究成果,研究对象是伦敦的出租车司机。如果他们想拿到官方颁发的出租车行驶证,就必须通过一项严苛的测验,考的是详细的街道地图和各种知名不知名的地点分别在哪里。研究发现,随着司机们对伦敦街道的记忆越来越详尽,他们大脑中负责空间信息的区域就越来越大。也就是说,该区域在不断侵占其他大脑灰质所占据的地盘。

矛盾的是,长期记忆不是这样的:它不会被“占满”。即使绞尽脑汁设法把更多要记忆的内容转移到外部的存储空间里,我们也不能给更重要的内容腾出地方,而只会剥夺大脑中有用的内容。“当一个人不能将事实、想法或经验固化到长期记忆中时,”卡尔写道,“他并没有为大脑中其他功能区‘释放’空间。... 如果我们绕过大脑内部的记忆固化过程,使用互联网作为个人记忆的替代品,那就是在冒险将大脑的丰富内容一扫而空。”

这会引发两方面的担忧。如果你不再锻炼这部分大脑,比如说,不再记忆别人说的话、别人的名字,或足球赛的第二天你和朋友共进晚餐时他向你推荐的那本书,那么这部分大脑可能就会萎缩。更严重的是,当你越来越依赖外部存储空间,把经历的事情、萌生的想法全都交给它保管,你就会越来越少地使用大脑的长期记忆功能。长此以往,大脑就会变得了无生趣。

如果这种情况让你不寒而栗,那再试想一下,要是真生活在一个凡事都会记录在案的社会会怎样?科幻英剧《黑镜》有这样一集,剧中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录音、录像,就像每时每刻都戴着一副谷歌眼镜。想想吧,这和地狱有什么区别!机场安检的检查人员会让你高速回放你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的所作所为,这样他们就知道你和哪些人有过接触。在派对上,人们不再去结交新朋友了,而是更愿意坐下来看看自己的过去,或看看朋友们的过去。要是感到寂寞了,人们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在模糊不真、混乱无序的脑海里回想曾经发生的一切,而是会回放保存的影像资料,快速定位到之前他们错过或忽略的部分。如此一来,人们就会深深地陷人过去之中而不能自拔。

外部存储太完美了,也毫无私密可言,对往事的回忆反而显得扭曲不堪。这一集里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我们看到一对夫妇正在忘情做爱,随后才意识到,他们不过是在利用植入眼睛的影像设备重温往日的激情,现实中的他们已经变成两个陌生人,在冰冷的床榻上搂在一起,精神恍惚,早已没了激情。

上面提到的这些预测不是无限美好,就是极度悲观。实际上。未来的情况也许会介于两者之间:就算有了记录人类所有言行的数据存储。我们生活和相爱的基本方式也不会有多大改变。我们既不会变成白痴,也不会变成超人。我们还将是老样子。大多时候平淡无聊,有的时候来点虚情假意点缀一下。有的时候真诚坦率到令人感动。不可否认,我们未来会拥有新的能力,但就算那些能力具备了,我们的想法也许还没跟上呢

长久以来,语音识别都是人工智能研究的圣杯。贝尔实验室的工程师皮尔斯早在 1969 年就写道:“它对科学家的吸引力,就像变水为油、海中萃金、治愈癌症、登上月球一样。”他认为,我们之所以资助并且努力探索这个问题,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容易解决,也不是因为它有用,而仅仅是因为,和电脑交谈这件事本身太奇妙了,就好像科幻小说一样,机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