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开创出一个超越秦始皇的新时代。可以说,汉武帝才是秦始皇事业真正的继往开来者。 但是,持续的对外战争,各种各样的“面子工程”、“养生工程”以及国家权力对社会财富的无偿剥夺,却在耗损这个民族的元气。该怎么办?
是和此前的波斯帝国、此后的阿拉伯帝国、蒙古帝国一样,持续扩张，一直扩张到筋疲力尽、四分五裂,还是及时收手,保持相对的稳定性?公元前89年,西汉开国一百多年后,在经历了父子相残的悲伤之后，年近七十的汉武帝用最后的精力和勇气,选择了后者,向自己发起挑战,进行政策上的重大调整。
第一,遣散方士,与民休息。汉武帝时代的所有“面子工程”,既是为了给自己给朝廷撑面子,也和追求长生不老直接相关。半个世纪过去了养气炼丹、求仙问药,修建章宫殿、往泰山封禅,但仙人的影子也没有见到。随着年龄的增大,精神体力每况愈下,汉武帝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生老病死不可抗拒。 于是,下令遣散所有方士,并由此及彼,再次检讨自己。
第二,用一个人,倡一种风。汉武帝在遣散方士之后,用一位名叫田千秋的为丞相,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 《汉书》说他敦厚有智,田千秋也自认为比前面几任宰相更强。强在哪里?第一,强在敢于说别人不敢说的话;第二,强在用宽厚的态度处理国家事务。 这样,通过任命一个人,倡导一种风气。什么风气?扭转急功近利、不劳而获之风,倡导说老实话、做老实人之风,宽厚待人、勤劳致富之风。
第三,下诏罪己,改弦易辙。 汉武帝做了一件古往今来所有伟大君主难以做到的伟大事情。什么事情?低下高贵的头,发布诏书,公开清算自己,向全国臣民做检讨。由于这个诏书因桑弘羊建议轮台屯田引起,所以人们把这个诏书称为《轮台罪己诏》。
《轮台罪已诏》及在此前后汉武帝的一系列改弦易辙的举措,使汉朝重新回归到与民休息的道路上来,避免了更大危机的发生。但这个回归不是简单的“一夜回到解放前”,而是国家的实力和民族的自信提升到一个新的台阶后的政策上的转型。
《轮台罪己诏》颁布的第三年,汉武帝去世了,享年七十一岁,在位五十四年。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汉武帝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什么事情?立年仅八岁的儿子为太子,但事前先把小孩的母亲杀了。这又是出人意表,不按常规出牌。
虽然身边女人众多,又注重养生,还活到七十一岁的高寿,但汉武帝见于记载的儿子只有六个。汉武帝的长子刘据是卫皇后所生,也是大将军卫青的外甥,被立为皇太子。但汉武帝并不喜欢这个长子,认为他缺乏英雄气概,而且政见和自己不同,继承不了自己的事业。 父子之间的隔阂,是太子被陷害致死的重要原因。 太子死了,其他的儿子怎样?往下数的四个,两个已经去世,两个不入汉武帝的法眼。
幸亏一位女孩在汉武帝的晚年给他生了第六个儿子。这个女孩的人宫,带有传奇色彩。 大约在去世前的十年前后,巡视到河间(今河北省南部),有精通星相的方士或随员告诉汉武帝,说这一带应该有位奇女子,待字闺中。汉武帝闻言,立即派人寻访。这一寻访不要紧,还真访出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不同在哪里?女孩见了皇帝,竟然一点儿不害怕,虽然未必十分美貌,但天生一副人见人爱、人见人怜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双拳紧握,扳也扳不开,家里人说从出生就这样。汉武帝也觉得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当汉武帝拉过女孩的手,轻轻一扳,女孩的拳头竟然松开了,十指伸缩自如。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认为真是奇缘。有了这段奇缘,汉武帝把女孩带进宫中,封为婕妤,居住在钩弋宫,人称“钩弋夫人”,又称“拳夫人”,因为曾经是双拳紧握的。
老夫少妻,汉武帝对钩弋夫人怜爱有加,钩弋夫人也没有辜负汉武帝,怀孕十四个月之后,给他生了第六个儿子,人称钩弋子,大名刘弗陵。随着年龄的增大,小孩体格健壮、聪明好学,汉武帝更高兴,觉得只有这个儿子才像自己。 但问题是,汉武帝自己年事已高,一有不测,儿子年少继位,依赖母亲,非常可能形成“女主”专政的局面。
前车之鉴,汉武帝不能不担心。既然有这种担心,就得做防范。怎么防范?两个方面,第一,清除后患。把可能控制儿子的力量铲除,防患未然。第二,保驾护航。安排政治上可靠,人格上服众,又有铁腕手段的大臣,辅佐儿子。第一个措施十分简单,就是杀了“钩弋子”的母亲“钩弋夫人”。
后患清除了,把儿子托付给谁呢?汉武帝早有人选,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霍光。和霍去病作战勇猛、为人张扬不同,霍光办事沉稳、不动声色,有主见、有办法,而且杀伐果断。霍去病死后,霍光成了汉武帝身边的工作人员。转眼二十多年,汉武帝一天天老去,霍光一天天成熟,成了老练的政治家,深得汉武帝的赏识。
一天,汉武帝单独召见霍光,赐了一幅图,让霍光自己看。霍光将图展开,仔细一看,大吃一惊。为什么?原来是一幅“周公辅政”图。图中的周公,背着在襁褓之中的成王,接见各方诸侯。意思非常明显,汉武帝这是把小儿子当作周成王,而把霍光视为周公了。
公元前87年春,汉武帝病重垂危,霍光跪在面前,请问后事:“如有不讳,谁当嗣者?”皇上若有不测,谁来继承皇位呢?汉武帝脑子十分清醒:你难道没有领悟那幅图的寓意吗?“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就在这一天,病危的汉武帝同时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立时年八岁的幼子刘弗陵即钩弋子为太子。第二件事,召见了霍光、金日?、上官桀、桑弘羊四位大臣,临终托孤,但明确以霍光为核心。做出这番安排的第二天,汉武帝去世了,刘弗陵继承了皇位,死后庙号为“昭帝”。
汉昭帝继位后,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的身份主政,继续推行汉武帝晚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汉朝在新老皇帝交替的过程中得以平稳过渡,进入一个持续发展时代。 汉昭帝继位的第二年,霍光的主要助手金日?去世,后来由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接替这个职务。上官安既是上官桀的儿子,又是霍光的女婿,他的一个女儿被立为汉昭帝的皇后。按理说这对霍光的辅政更加有利,但翁婿亲不如父子亲,上官安的上位,打破了原有格局,上官父子的势力扩充起来。势力一大,就产生新的想法。什么想法?想做老大,不甘心屈居霍光之下。
于是,上官桀暗中集结力量,联络了三个重要盟友:第一个盟友,一心一意想做皇帝的汉武帝的另外一个儿子,燕王刘旦。太子刘据死后,刘旦年龄居长,觉得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皇位给了幼弟刘弗陵,他不服气。第二个盟友,同为辅政大臣的桑弘羊。桑弘羊是汉武帝时期经济大一统政策的主要策划者和推行者,不赞成汉武帝晚年的与民休息的政策,于是和恪守这一政策的霍光产生矛盾。第三个盟友,汉武帝的长女,曾经抚养过汉昭帝的鄂邑长公主。
这个联盟不但要扳倒霍光,还要推翻汉昭帝。燕王刘旦承诺,一旦做了皇帝,将满足各方面的要求:上官桀取代霍光,鄂邑长公主的男朋友封侯,桑弘羊继续推行经济大一统政策,各得其所。 这个势力的如意算盘是,先杀霍光,再废昭帝。但是,他们忽视了汉武帝的老到眼光,所以轻视了霍光的政治智慧和手段,也低估了小皇帝的主见。阴谋失败,上官桀、上官安父子及桑弘羊被灭族,燕王刘旦、鄂邑长公主等被赐死。
霍光平定了这场未遂政变之后,更加小心谨慎,辅佐昭帝,对外结好匈奴,对内与民休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庶稳定。 汉昭帝转眼在位十四年,一病不起,去世的时候仅二十二岁,死时也没有留下儿子。怎么办?霍光与大臣们一起,决定把汉武帝的一位孙子、在山东为昌邑王的刘贺迎请到长安,作为汉昭帝的子嗣,继承皇位。刘贺继位后,尊霍光的外孙女、汉昭帝的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这个时候的刘贺,比汉武帝即位的时候还大两岁,对昭帝时霍光大权独揽,如今又对自己进行各种约束和控制极其不满,刘家的江山,凭什么你霍光做主,成何体统?于是,刚刚做上皇帝的刘贺和辅政大臣霍光的矛盾立即激化起来。在霍光看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人到二十岁,性格基本养成,要让新皇帝改变自己的作为大概不可能,如果不改变,岂不是要在自己手上出个昏君社会是否又要再一次陷入动荡?
怎么办?霍光杀伐果断的性格再一次展现出来,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当年商朝大臣伊尹放逐商王太甲的典故为依据,让自己的外孙女、十六岁的皇太后下诏,废除在位二十七天的新皇帝刘贺。废除了刘贺怎么办?得寻找新的继承人。霍光下一个会选中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