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增:《抗日战争》

第十七章 中国实在太大了(2) 

 

日军对中国随枣地区发动的攻势,被称为“襄东作战”。鉴于这次会战的特殊性,冈村宁次对他的部队作了如下训示(要点):“不考虑城镇的攻陷,立足于单纯作战,专心致志消灭敌军。”无论冈村宁次是否情愿,侵华日军的作战不再“考虑城镇的攻陷”,作战目的从扩大占领区转变为歼灭中国军队的主力,这是日本侵华战争在战略上的重大变化,也将带来中国抗日战争形态的重大变化。

    襄东作战所指目标明确:“此次作战的主要目标,是敌人的重点兵团第三十一集团军。”中国军队第三十一集团军,即中央军嫡系部队汤恩伯部。冈村宁次动用了三个师团:第三、第十三和第十六师团。这三个师团都是日本陆军中的甲种师团。按照日本陆军的编制,甲种师团定员为两万余人,但此时这三个师团的编制都没有满额,每个师团约有一万三千余人左右。因此,日军投入随枣会战的兵力,约四万人左右。

    冈村宁次的作战部署是:第三师团集结于孟畈店地区,攻击发起后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向随县以北的高城镇、唐县镇前进,牵制中国军队主力于枣阳东南;另一部兵力则向枣阳东北方向迂回,负责切断中国军队撤往桐柏的退路。第十三师团和第十六师团集结于湖北中部的钟祥附近,作为进攻主力在作战开始后并列北进,向枣阳以南的吴家店和枣阳以西的双沟前进,切断枣阳与襄阳间的联系。同时,军直属骑兵第四旅团向枣阳西南的新野、唐河迂回,对枣阳形成第二重包围。一总之,须把中国第五战区的部队割裂开,然后将汤恩伯的第三十一集团军包围并歼灭。

    武汉会战后,中国第五战区的作战范围包括安徽西部、河南南部和湖北北部。其东面是第三战区,北面是第一战区,南面隔着长江是第九战区,位置居于各战区的中央,控制着长江上游进入四川的门户,战区司令长官是李宗仁。除了调入该战区的汤恩伯的第三十一集团军外,第五战区所辖部队有六个集团军、十八个军、四十四个步兵师、两个独立步兵旅、两个骑兵师、一个骑兵旅和六个游击纵队。以上部队,除隶属于江防军的十三个师和第三十一集团军的兵力和装备较为完整外,其余的师都尚未整补完成,人员装备多数不足二分之一。因此,第五战区的总兵力约为二十万,且部队战斗力已不如武汉会战期间。

    第五战区各部队担负的防御任务是:江防军司令郭忏指挥萧之楚的第二十六军、周?的第七十五军、廖震的第四十四军、郭忏兼任军长的第九十四军以及曹勖的第七游击纵队,担任宜昌以下长江北岸、襄河以西及宜昌、当阳、江陵各要点的防务;以王缵绪的第二十九集团军和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组成右集团军,由张自忠统一指挥,辖冯治安的第七十七军、张自忠兼任军长的第五十九军、曹福林的第五十五军、陈鼎勋的第四十五军、许绍棠的第六十七军和柏启元的第六游击纵队,担任大洪山南麓、京山至钟祥的公路以及襄河两岸的防务,重点防御汉阳西出至宜城的公路;以孙震的第二十二集团军和李品仙的第十一集团军,组成左集团军,由李品仙统一指挥,辖刘和鼎的第三十九军、覃连芳的第八十四军,担任鄂东北大洪山至鄂豫交界处的桐柏山之间的防务,重点在襄阳至花园公路的随县到枣阳地段;以廖磊的第二十一集团军辖张义纯的第四十八军、张淦的第七军和沈光武的第二游击纵队、黄瑞华的第三游击纵队,在鄂东与皖西南交界处的大别山开展游击作战,以牵制日军。加强到第五战区的汤恩伯的第三十一集团军,辖张轸的第十三军、王仲廉的第八十五军、孙震兼任军长的第四十一军和石毓灵的第一游击纵队、傅光咸的第五游击纵队。第三十一集团军加强到第五战区后,接替第二十二集团军在随县与枣阳间的防御任务,第二十二集团军调到襄樊附近担任战区总预备队。同时,第一战区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奉命调至桐柏山区,下辖池峰城的第三十军和刘汝明的第六十八军,协同第五战区作战。

    一九三九年一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赋予第五战区的任务是:“应以一部保持大别山游击根据地,积极向鄂东、豫南、皖北游击。主力守备荆沙(汉宜公路)及襄樊(襄花公路)各地区,极力保持现在态势,尽量吸收敌人多数兵力而消耗之。”二月,蒋介石又颁发《国军攻势移转部署方案》,其赋予第五战区的任务是:“以一部约两师攻击武胜关方面之敌而牵制之,以主力约五师指向孝感、花园间,与鄂东、豫南游击部队相策应,求平汉南段之敌而歼灭之,并彻底破坏敌交通线。”到了四月初,日军将对第五战区发动攻势的迹象日益明显,可蒋介石依旧命令李宗仁遵从原定部署。

    作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并没有看到第九战区有任何“向武汉方面挺进”的意图和行动,他得到的确切情报是冈村宁次要向第五战区大举进攻了。李宗仁综合所得情报,判断日军此次西犯,其主力将沿襄花公路西进,作中央突破后,直捣襄阳和襄樊。李宗仁决定“在敌军主力所在的襄花公路(襄阳至花园)上布一陷阱,预备来一个诱敌深入的歼灭战”。具体设想是:待汤恩伯部抵达桐柏山之后,用正面防御部队把日军诱至随枣地区,然后汤恩伯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桐柏山冲出,一举截断襄花公路,会同正面我军,将敌人包围而歼灭之”

    李宗仁这一作战计划的重要前提是:.让汤恩伯打冲锋。汤恩伯即刻发了脾气。汤恩伯的第三十一集团军,是蒋介石绝对嫡系的一支战略别动队,之所以被调入第五战区,是因为这里扼守着进入四川的门户,如果让日军长驱直入便可直接威胁重庆。因此,虽然调到了第五战区,可汤恩伯并不是来为李宗仁打头阵的,而是要作为总预备队使用的。长期与桂系勾心斗角的蒋介石也知道,只要汤恩伯到了第五战区,李宗仁肯定会让他承担最重要的作战任务,而李宗仁也会为他的部署找到最合理的借口,因为汤恩伯部是当时中国军队中极少数的精锐之师。于是,蒋介石三令五申:没有得到军事委员会的批准,第五战区不得擅自动用汤恩伯的部队。

    第五战区参谋长徐祖贻专门打电报给军令部次长刘斐,称随县、枣阳南靠大洪山,北依桐柏山,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守住这两个要点,中国军队于南北东西皆能进能退;一旦守不住,不但会增加以后作战的困难,且因襄河以西不产粮食,第五战区的数十万军队“将成饿殍”。目前第五战区部队兵力单薄,不得已时是否可以动用汤恩伯的部队?还是无需死守随县、枣阳要点以保存实力?——徐祖贻的意思很清楚:要么可以动用汤恩伯的部队,要么大家都保存实力算了。刘斐立即回电称:只要保住大洪山和桐柏山,其他要点没有死守的必要,汤恩伯部绝对不能轻易使用。为了堵住第五战区的嘴,蒋介石专门从第一战区将下辖两个军的孙连仲部调给了李宗仁。

    李宗仁不死心,见到汤恩伯时还是把他的设想说了,谁知李宗仁话未说完,汤恩伯便说:“不行,不行,你不能胡乱拿我的部队来牺牲!”李宗仁解释道:“你以桐柏山为后方,有什么危险?”汤恩伯不再搭理李宗仁,竟然“拂袖而去”。李宗仁不禁感叹道:“在任何战争中,当前线危急之时,部将不听主官约束而擅自行动,都是犯法的。可是抗战期中,所谓嫡系的中央军如胡宗南、汤恩伯等,皆习以为常。当时作战区司令长官的困难,也就可以想见了。”—。汤恩伯有足够的胆量“拂袖而去”。因为即使在抗战期间,蒋与桂系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

    日军的试探性进攻已经开始。四月二十二日,张自忠的第五十九军在钟祥以北、长寿店以南,与日军第十三师团和骑兵第四旅团接战。清晨五时,第五十九军第一八o师五三八团阵地突然遭到日军的炮火轰击和飞机轰炸,双方战至天黑,一营的阵地被日军步兵突破。日军向长寿店继续攻击时,受到五三八团和五三九团的夹击,日军被阻止在长寿店以南李家畈地区。二十四日早晨五时,日军再次进攻时出动了十余辆坦克,向五三八团与五四o团的接合部猛冲,两个团的阵地均被日军突破。张自忠命令第一八o师把当面日军引诱到田家集、流水沟地区,并计划亲率第三十八师、第三十七师、骑兵师等主力部队在流水沟一带截击日军。与此同时,命令冯治安的第七十七军北出侧击日军的后方,第二十九集团军王缵绪部南下攻击日军侧背,并派出一部在京钟(京山至钟祥)公路上阻击日军的增援部队。二十五日晚,第三十八师经过一夜的顽强激战,顶住了日军的猛攻,日军因为伤亡严重被迫后撤。张自忠当即命令部队追击。第三十八师将日军追至田家集地区,日军受到了中国军队的四面夹击。二十六日,日军大批增援部队抵达,十余门重炮也参加了战斗,中国军队经过两个昼夜的交战渐渐无法支撑。张自忠命令部队坚持最后五分钟,并派出骑兵部队冲击日军的侧背,日军攻势渐弱,分路向花园车站以及钟祥地区后撤。张自忠命令第五十九军猛追,并亲率部队渡过襄河侧击日军,截断了日军的补给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