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增:《抗日战争》

 第十四章  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是为上策(2)

 

桂军以作战凶狠闻名,第八十四军果然打得顽强。第一八九师在防御大洋庙山口阵地时,日军的飞机实施了密集轰炸,前沿阵地和战壕几乎被夷为平地。但第一八九师官兵依旧利用有利地形,充分发挥迫击炮和机枪的作用,将大量日军射杀于阵地前沿的开阔地上。日军攻击受挫,便向大洋庙山口阵地侧翼的一个小高地迂回,企图对中国守军阵地构成火力威胁,于是与拼死阻击的中国守军发生了残酷的拉锯战。最后时刻,第一八九师一一o六团团长意志崩溃,率部连夜撤离阵地,躲到了大洋庙山口后面的山沟里。可是,尽管一一o六团的阵地战壕里已空无一人,日军竟然仍不敢突进,而是去绕攻第一八八师的阵地。

    第一八八师师长刘任指挥作战经验不足但战斗热情很高,他命令两个团同时向日军发动攻击。由于协同联络不佳,加上当面敌情不明,两个团遭遇日军密集火力的严重压制,尽管投入了预备队使两个团解困,但成片的中国官兵已遗尸于日军架设的铁丝网下。在区寿年的第一七六师前来接防后,第一八八师成为预备队,但在第一七六师出现危机时,第一八八师副师长刘建常亲自率部前去解救,结果解救部队又陷入阻击日军的重围。一第八十四军的两个师都打得很苦,官兵们虽然作战意志顽强,但部队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第一八八师被迫撤退时,竟然一下子撤到了军部的后面。军长覃连芳怒不可遏,将第一八九师擅离阵地的,一一o六团团长黄伯铭就地枪毙,并把指挥作战不力的第一八八师师长刘任交给了第五战区军法处置。

    在日军持续的凶猛进攻下,中国守军逐步退至二线阵地。在广济前线指挥作战的李品仙苦不堪言。九月三日,李品仙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说,他的防御正面过于宽大,预备队已使用殆尽,前线部队伤亡惨重,加上酷暑导致疾病流行,部队几乎就剩不下多少人了。而更令人愤怒的是,附近的友军不听命令,所有的增援都行动迟缓。

    尽管日军第六师团付出很大代价,但仍在强行推进。中国守军退守二线阵地后,李品仙命令第四兵团所属部队轮番对日军的正面和侧面进行反击。九月三日,第一六二师进占杨树岭、破山口后向英山嘴进攻,第一六一师则向大河铺出击,第四十八军配属的第一四九师向渡河桥推进,第.一七四师准备进攻黄梅。日军第六师团以一部掩护黄梅附近的后勤补给线,主力沿着黄广公路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攻。日军继续向卓木尖推进。奉命增援的中国军队第三十一军、第二十六军全部抵达战场后,李品仙立即命令这两支桂军部队向日军的侧背实施夹击。第三十一军一部五日凌晨向生金寨附近的日军发起攻击,两个小时后攻占了几个高地,双方的伤亡都很大。天亮后日军发动反击,中国官兵被迫撤回原阵地。第二十六军以第四十四师固守原阵地,以第三十二师配属一个山炮排和一个战车连,于五日凌晨攻击凤凰山的日军侧背,当晚突破日军阵地,占领了狮子山和凤凰山。但是天亮后,在日军战机和炮火的猛烈轰炸和轰击下,凤凰山阵地也被日军夺回。

    八月三十日,日军第六师团牛岛满少将指挥的以步兵第三十六旅团为基于的牛岛支队,今村胜次少将指挥的以步兵第十一旅团为基干的今村支队,在二十余门火炮和八架飞机的助战下,分别沿着黄广公路及其以南地区向西对广济发起夹击,而第六师团其余部队则绕至广济北面实施围攻。广济全线危急。焦灼万分的李品仙再次给蒋介石发去电报,表示部队伤亡惨重,仗已无法再打下去:“现在各军因连战一周之久,伤亡过重,约在二分之一至三分之二之间,预备队均已用尽,第二线兵团仅剩曹福林军。若以之再填补前线,恐缓急问已无兵力可用,应如何处置?乞速训示。”

    九月六日,日军第六师团突破田家寨、笔架山阵地。经白崇禧批准,李品仙部于二十二时弃守广济。日军第六师团经过八天的苦战占领了广济,但部队伤亡严重,无力继续进攻,只好就地构筑工事等待补充。黄梅、广济地区,是中国军队保卫武汉的第一线重要阵地,为此中国方面先后调集了川、鲁、桂三省的五个军拼死防守,结果还是以广济失守告终。而这一结果,致使沿长江西进武汉的最后屏障田家镇要塞被暴露在日军的攻击下。

    纵观广济作战,中国军队不可谓不舍命,战斗意志不可谓不坚定,重要问题依旧出在作战指导思想。尽管一再说要灵活机动地组织防御,避免固定阵地的死守,但打起仗来仍是只会打以守阵地为主的防御战,把主力固定在阵地上与敌人拼火力耗实力;同时,分属于不同派系的各路军队,极其缺乏协同配合的意识,常常是彼此近在咫尺却照旧各打各的。为此,白崇禧专门就广济作战致电蒋介石,认为中国军队若不改变这种战法和现状,抗战的未来堪忧。——实际上,这也是对蒋介石指挥作战观念陈旧的一种委婉的提醒。抗战一年来,中国军队之所以屡屡败退,除了武器装备、作战素能的悬殊差距外,最为重要的是战争之战略战术的落后。

    就在日军第六师团于长江北岸向西攻击时,在长江南岸,日军攻占瑞昌后,自八月二十七日始,波田支队和第九师团分别沿着长江以及瑞昌至阳新的公路向西进攻。首先接敌的是川军王陵基的第三十集团军。第三十集团军连失鲤鱼山、新塘铺等要地,九江至南昌间的南浔路正面防御出现危机。薛岳命令俞济时的第七十四军、黄维的第十八军以及关麟征的第五十二军实施反击,初步遏制住了日军第九师团的进攻势头。九月七日,冈村宁次命令第九师团和波田支队攻取马头镇和富池口要塞,以支援长江北岸的第六师团作战。中国守军汤恩伯的第三十一集团军在瑞昌至马头、瑞昌至武宁、瑞昌至阳新三条公路上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战至十二日,双方都付出重大伤亡,但中国守军依旧扼守着一线阵地。日军集中兵力在海军陆战队的配合下再次发动猛攻,十四日,波田支队主力突破中国守军防线抵达马鞍山附近,其第二联队第二大队与中国守军激战八昼夜,最终日军投放毒气弹后占领马头镇。接着,波田支队和第九师团继续推进,近逼富池口要塞。

    富池口,继马当要塞之后长江南岸的第二个要塞。要塞的东、南、西三面都有环形山地层层屏障,北面是水流湍急的长江,江面狭窄弯曲。与富池口要塞相对,在长江北岸,便是军事重地田家镇。从地形上看,要固守富池口,必须坚守三面的山地,只要山地阵地不丢,要塞便能稳如磐石。

    当日军攻击到富池口时,防御要塞的中国守军不可谓不充实:从前线退下来的张轸的第十三军、张刚的第九十八军、王仲廉的第八十五军;关麟征的第五十二军、李仙洲的第九十二军以及要塞守备军霍揆彰的第五十四军。多达六个军的中国守军由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统一指挥,面对的是日军的一个师团加一个旅团。利用优势兵力和有利地形,中国守军与日军血战多日。特别是在瑞昌以西的仙女池附近,日军第九师团遭到中国守军的顽强抗击,攻势受制。但沿江西进的波田支队在海军舰炮的配合下,对富池口中国守军核心阵地发动了一次又一次攻击。核心阵地守军是第五十四军第十八师。最后时刻,当日军从陆上和江上发射毒气弹后,第十/\师师长李芳郴向兵团总司令张发奎请求撤退,但遭到严词拒绝。张发奎严令李师长再守三天,并告诉他第二兵团司令部就设在大冶县城西南面的山上,已沿着公路派出了督战队,无论是谁擅自撤退,就地枪毙。第十八师苦守三日,除富池口东南山头阵地依旧在手外,其他方向高地的数层防御阵地均被日军突破,整个要塞都已暴露在日军的火力下。李师长再次请示兵团,言如无增援必须撤退,可张发奎的命令是:第十八师还要再守三天。二十三日夜,身为师长的李芳郴“坐一小划子渡网湖,向阳新城方向逃走。师长逃遁,兵无主将,顿形慌乱”。当晚,第十八师残剩官兵破坏了要塞的主要设施后,拆除了网湖通向长江的浮桥,撤离要塞。

    二十四日凌晨,富池口落入日军之手。富池口要塞的陷落,令与之相对的江北军事要地田家镇顿陷危机。沿长江北岸进攻的日军第六师团,在广济作战后原地休整七天,补充了三千二百新兵,并得第三师团一部的加强以及海军第十一战队的配合,当长江南岸的波田支队和第九师团逼近富池口时,九月十五日,第六师团部队开始向田家镇方向攻击前进。田家镇背靠丘陵,面向大江,地势险要,是长江要塞中最坚固、最大的军事堡垒,扼守着西去武汉的长江水路。八月六日,蒋介石亲自打电报给要塞指挥官李延年,要求守军要与田家镇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