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青铜器上的龙纹之变(上)

商代中期,龙这一形象迎来快速发展的新时代。郑州小双桥遗址是继早商王都二里岗而兴起的新都城,学者普遍认为小双桥便是商王仲丁所迁之“?”。

在小双桥遗址中出土过由青铜铸造的建筑构件,器物正面以阴线铸造兽面纹,兽面有“臣”字双目,头上有卷曲的角,而其侧面图像更为复杂,此面中心为一个方形空洞如同“回”字,围绕这一空洞,在构件上半部分以阴线呈现了一条龙,这条龙有着上扬的“臣”字目,鼻头呈蒜形,身体蜷曲蜿蜒,尾部上扬似鱼尾,全身布满菱形图案,让人不免联想到龙身上布满的鳞片。

兽面纹青铜建筑构件,商,郑州小双桥遗址出土

在构件下半部,是一只蹲踞的老虎,亦有“臣”字形目,虎背拱起、虎尾上卷、虎口大张,口中似乎有一似火图案,而在龙虎之间的一组图案则尚未被清晰地辨认出来,有人认为这是一个蹲踞人物形象的侧面,或许是沟通天地的巫师。龙虎在该建筑构件上同时出现,且围绕“回”字形器物分布,应当是商人心目中龙虎星宿循环往复的象征。

龙与虎还同现于安徽阜南出土的商代中期青铜器龙虎尊上,在青铜肩部盘踞着3条大龙,龙头立体探出器身,“臣”字目,头上长有瓶状的短角,龙身细长,尾部卷曲。身上有菱形纹饰似为龙鳞。每条大龙身后还跟着一条小龙,小龙圆眼、短角,大张的嘴似乎向大龙吐出云气,在大龙、小龙身旁装饰了许多云气图案,似乎描绘了大龙、小龙乘云遨游于天的景象。

龙虎纹青铜尊,商,安徽阜南月儿河出土

在青铜尊腹部,是3组“虎食人”主题图案,两只一模一样的虎以一个虎头为中心对称展开,虎尾下垂,虎眼呈“臣”字,耳朵大而圆,虎头中心为一个菱形图案。在虎口之下,蹲踞着一个人形浮雕,双手曲臂上抬,两腿弯曲,面带微笑,口下似乎挂着一个甲骨文“舌”字。在3组虎食人纹饰左右,是3组兽面纹,尊腹之下,是较高的圈足,圈足上铸造着与早商风格一致的兽面纹。

从阜南龙虎尊出发,新的龙形象开始活跃起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件堪称国宝。1959年,山西石楼桃花者村一座商代墓葬被发现,墓葬出土不少精美的玉器、金器和青铜礼器。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件是一只青铜觥,由器盖、器身和底座组成,器盖与器身可严整地合在一起,整体尾宽首窄,首部上翘,像一只小船,器形可能模仿自南方象牙。

龙形觥,商,现藏山西博物院

器首部分被铸造为龙首,龙“臣”字目,蒜头鼻,口中有尖牙,头顶长有短小的瓶状角,龙身从龙首后蜿蜒而下,覆盖器盖的中轴线位置,尾在器盖后半部分向内盘曲。龙身上布满菱形鳞片,在龙身中央伸出一个菌状圆形把手,把手表面装饰旋涡纹。相似的旋涡纹、鸟纹、蛇纹等纹饰则填充器盖其他部分。

在器身上是另外两只动物,首先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鳄鱼,其背部鳞甲极为写实,鳄鱼跟随着一只大眼睛夔龙向前行进。器盖上的龙纹位于整件器物顶端,周围云、鸟环绕,或象征着遨游于天空的龙星,菱形鳞为组成星宿的诸星。器身上鼍龙(鳄鱼)由夔龙引导而出现,鼍龙象征天雷,夔龙则可以降雨。综合起来,可以这样解读这只龙形觥:苍龙七宿出现,预告着春天来临,夔龙行云布雨,鼍龙雷声启蛰,丰沛降水让地下世界润泽,正是开展农耕好时机。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有一件可能是流失于安阳殷墟的商代青铜?,?由器盖和器身组成,器盖为一个人面,“臣”字目,弯眉,圆鼻,阔耳,头上长着两只瓶状角;?身器腹外鼓、下垂,中心有流,龙长而弯曲的身子从?盖背面下方的?身上盘绕而下。这件青铜器极为怪异,在整个殷墟遗址发掘期间仅此一件,这表明人面?可能拥有特殊象征意义。人面蛇身形象正与《山海经》中的烛龙相符,以烛龙为蓝本的人面青铜?为水器,大概也是苍龙致雨神力的体现。

人面青铜?,商,安阳殷墟出土,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在殷墟甲骨文中,“龙”字就是龙宿的象形,即在凡地按照龙宿的形象筑土龙以此祈雨,可见在殷商时代,龙星与降水之间的联系就十分紧密。 商王武丁王后妇好墓出土的青铜盘,在盘底就盘踞着一条龙。墓中出土的另一件青铜盘底部也有蟠龙,其鳞片却呈现鱼鳞状,这种拥有鱼鳞的蟠龙形象并非个例。藏于故宫博物院晚商时期“亚矣”盘、温州博物馆藏蟠龙纹盘、保利艺术馆藏龙纹盘等青铜盘底部,盘踞的龙形象都不约而同地拥有鱼鳞状龙鳞。

蟠龙纹盘,商晚期,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晚商鹿角、鱼鳞悄然出现在龙身上时,原本主要以无足形象出现的龙也开始长出了足,各种青铜器上均出现拥有足的夔龙纹。由于青铜纹饰仅刻画夔龙侧面,因此直观看来,夔龙仅有一足。不过,妇好墓中出土的玉龙夔龙是拥有两只前肢的。此外还有四肢皆全的龙,如保利艺术博物馆藏菱格乳钉纹鼎,在其颈部装饰的龙纹具备前后肢。龙纹发展到此时,已经从新石器时代简单的“拥有蛇状身体的灵兽”,发展成了具有蛇身、鹿角、鱼鳞、四肢的灵兽。

菱格乳钉纹鼎,商,四肢皆全的龙,现藏保利艺术博物馆

不断演变的信仰促成龙形象不断变化,而愈发精湛的青铜铸造技术也让龙形象愈发具体。从商代中期开始,龙已不再被局限在纹饰中。青铜卣、青铜壶是商代中期出现的新器物,这类酒器都有一个铜制提梁。妇好墓出土一件青铜卣,其提梁与卣身相连处铸有两个似蛇头的龙头,提梁为龙身状,有菱形的鳞片;卣盖顶端铸有一只昂首挺胸的凤鸟。

龙首提梁铜卣,商,妇好墓出土,现藏中国考古博物馆

湖北省随州市羊子山西周噩国墓地编号为M4的墓葬中,出土一对青铜卣,提梁与卣身相连处铸有两个龙头,与妇好墓卣相比,这两个龙头更加形象,拥有大眼、卷鼻,满口利齿,头上的角也从鹿茸状变为鹿角分枝状,提梁为龙身,上面不仅有鱼鳞状的龙鳞,还另铸有两个小龙头。提梁顶端铜片形如两只背对站立的小鸟,龙与凤鸟的关系令人深思。

扉棱提梁卣,西周,湖北随州羊子山西周噩国墓出土,现藏随州博物馆

安阳殷墟西北岗王陵区1005号大墓一角曾出土两件青铜盂,盂腹中心有一青铜小柱,顶端为六角花瓣状,小柱中段套有一只铜环,铜环上等距伸出4条小龙。龙头虽短小,但“臣”字目、短角和菱形的龙鳞依然清晰可辨,其中两只小龙为瓶状鹿角,另两只小鹿索状羊角。4条小龙所在的铜环与盂心小柱之间并未焊死,因此可以旋转。这两只“中柱旋龙盂”腹内四龙绕花状柱旋转的场景特殊,显然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出土于殷墟遗址的中柱旋龙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