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被新军阀供出的“正统“

(下)

改组“护党”,反蒋“救国”

1928年冬,中国国民党改组同志会在上海正式成立,组织形态与一般政党无异,等于是在国民党之外另立一党,因此时人称之为“改组派”。改组派宣布“集合革命同志,重新决定纲领,准备改组中国国民党”。改组派主要领导陈公博、顾孟余、王法勤、甘乃光等人均为“汪派”,陈公博事后承认,该会拥汪为“精神领袖”,事实上就是汪的小圈子,核心人物都是汪的亲信,外围则是支持汪的“左派”。置身海外的汪精卫,不单出谋划策,而且发号施令,但又死不承认自己是成员,道理很简单---我是整个国民党的领袖,怎能沦为某一派系的领导。

1929年3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国民党“三大”,据说80%左右的大会代表,都由其亲信指派或圈定,所谓选举的只有73人。改组派利用基层党部普遍存在的不满情绪,拒绝承认“三届”中央合法性,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护党运动”。然而在严酷的战争、军事化和国家社会重组的大环境下,文人试图提高党权制衡武人的理论和思想,终究不能转化为政治斗争的实力。“三大”之后,蒋介石彻底撕破脸,永远开除陈公博、甘乃光党籍,开除顾孟余党籍三年,对汪精卫则予以警告处分。

 

1927年4月,蒋介石与胡汉民等在南京小汤山温泉合影。此后,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政府以党统为号召向蒋介石施压,迫使其不得已于8月宣布下野

 

改组派受到南京严厉压制,增设军事委员会策动地方实力派武力讨蒋,凡是愿意和“汪派”合作的军人,都是“忠实武装同志”,而非“军阀”。于是,从暑意渐浓的初夏到大雪纷飞的寒冬,冯玉祥、李宗仁、张发奎、唐生智、石友三纷纷打出“护党救国国”旗号,战火蔓延大江南北,反蒋浪潮此起彼伏。10月上旬,汪精卫从法国回到香港,以二届四中全会监察委员名义亲自指导,甚至兴致勃勃直接致电西北军将领宋哲元:“望飞速进攻,莫令蒋得以各个击破。”

 

1931年宁粤对峙期间,在广州街头出现的反蒋标语

怎奈事与愿违,“护党”军队各有各的盘算,步调势难一致,结局不是败北就是溃散,南京每次有惊无险,蒋介石总能迎刃而解。陈公博为此愤愤不平:“蒋先生有什么神机妙算吗?非也!主要在于军人间的矛盾太多,中国到底是一个停滞于封建思想的国家,这般军人先天带有这些传统思想,并非一时所能以理论克服。”

山西军阀阎锡山一贯信守“存在即真理,需要即合法”的政治理念,在蒋桂、蒋冯、蒋唐一系列混战中始终独善其身,沟通冯玉祥,拉拢李宗仁,稳住张学良,纵横捭阖、游刃有余。阎锡山指定赵丕廉、孔繁蔚二人负责联络改组派,并与西山派暗通款曲。改组派望眼欲穿,只盼山西振臂一呼。迫于唇亡齿寒,阎、冯重修旧好,决定“这次反蒋,不只是军事上斗争,还必须在党政方面摆出堂堂正正的阵容,在声势和号召力方面压倒蒋介石”。戈定远作为冯玉祥代表,赴港邀请汪精卫到北平主持反蒋大计。

扩大会议,同床异梦

1930年1月1日,蒋介石发表元旦公告:“从今年起,当可渐现和平曙光,举训政之旗,上建设之轨”。阎锡山出于维护自身利益,提出“党人治党,国人治国”,声称武力统一不宜用于民主党治之下,约蒋“共息仔肩”,一同下野。蒋答以革命救国为义务,“若割据称后,实为内乱”,中央“惟有讨贼戡乱之一途”。围绕“治党治国的原则”“统一之方式”“三全大会之评价”,双方积极抢占舆论制高点。

汪精卫盛赞阎锡山“坚持正义,不避劳怨”,中下层骨干却多数反对,认为阎、冯、蒋同是军阀,汪不应作此军事投机。但汪仍决心一试,委托陈公博、王法勤绕道日本长崎先往天津探听虚实。据陈公博回忆,到达华北之后,见到了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北平警备司令李反膺等晋方高层,隐约得知阎锡山顾虑重重,难下最后决心。3月中旬,西北军将领鹿钟麟领衔发出讨蒋通电,推举阎锡山为“中华民国海陆空军总司令”,冯玉祥、李宗仁等为副总司令。汪精卫摇旗呐喊,“誓除蒋贼”。

 

1931年,反蒋另立的广州国民政府部分委员合影
(左二为汪精卫)

平津盘亘将近两个月,陈公博、王法勤终于踏上了通往山西之路,西山派邹鲁、谢持等人亦前脚后脚抵达太原。站在反蒋立场,两派均定义南京“三大”为非法,但在“党统”问题上分歧很大,改组派以正统自居,只承认广州“二届”中委,藐视上海“二届”;西山派忍气吞声,主张互不否认,粤、沪“二届”平起平坐。阎、冯颇为尴尬,你们攻诋“三大”非法,那咱俩的中委资格怎么算?不如在“一届”“二届”“三届”基础上共组“扩大会议”。改组派、西山派不同意,这样一来,不啻承认南京“三大”为合法,岂不自失“党统”,还有何反蒋立场可言?

吵来吵去,西山派想了一个折中方案,由一、二、三届“革命”分子参加成立中央党部委员会,尽量撇开“法统”,多从“非常”二字上着眼。汪精卫原则上同意,“统观今日事势”,“宜即开中央党部扩大会议,以中央党部确立党的重心,以扩大会议集中党的人才”,委婉批评改组派“倡为西山同志不宜参加党务之说”,内心深处却又难解“正统”疙瘩,故而嘴巴上仍要占些便宜:“如果牺牲二中,以迁就西山派,是不合理的。至于以团结同志的动机,与西山派消释前嫌,以期一致努力,则我认为合理。”

文人互争“党统”之时,反蒋联军与南京政府“讨逆军”上演生死决战。冯玉祥在河南披挂上阵,西北军挫败中央军豫中攻势;6月下旬,晋军攻克济南,阎锡山威望大振。改组派、西山派相互妥协,以沪、粤“二届”中委基础召开“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扩大会议”,起草约法,筹备召开新的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

8月7日,“扩大会议”第一次会议在北平怀仁堂召开,汪精卫担任大会主席,提出七大主张:筹开国民会议;制定基本大法,保障人民公私权利;民众运动与民众组织,由地方自治做起;各级党部不直接干涉行政;不以党部代替民意机关;党义治国,集中人才;中央与地方采均权制度等。9月1日,第五次会议通过《国民政府组织大纲》,推举阎锡山、冯玉祥、汪精卫、李宗仁、张学良、谢持、唐绍仪为国民政府委员,阎锡山为政府主席。

反蒋运动声势浩大,东北因素最终成为打破均衡的实力之锤。8月15日,中央军夺回济南,原本摇摆不定的张学良不再模棱两可。9月18日,少帅发出“巧电”,公开表明了拥护南京的态度,即时调派东北军入关助蒋。27日,汪在太原“扩大会议”纪念周上作最后报告。他不无伤感地说:“中央党部无论在何处,无论为秘密为公开,我们同志团结的精神,是永远不散的。我们前此之分,不是轻分;今日之合,也不是苟合。不合则已,合则不散。”

翌年元旦,汪在香港宣布解散改组同志会,陈公博随即发了一个赞成通电,若干年后并在回忆录中留下这样一段话:“世事的变幻真是太多而且太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