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庆江津区到湖北宜昌市的长江沿岸地区(被专家称为广义的三峡地区),历史上战争发生的频率,要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位于重庆奉节的白帝城堪称中国诗歌史上的圣迹:从李白、杜甫、白居易,到苏轼、陆游等,多个朝代的顶级诗人都曾来此吟咏。不过,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在古代,白帝城一直被视为东控荆楚、西扼巴蜀的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先后建立过捍关、江关、瞿塘关等军事关隘寨堡。
公元222年,刘备伐吴,被东吴陆逊于?亭(今湖北宜昌市下辖区,长江出三峡后的第一块冲积平原)火烧连营,刘备羞恼成疾,一病不起,被迫退至白帝城。临终前在白帝城把儿子刘禅托付给丞相诸葛亮,这就是《三国演义》里有名的“刘备托孤”片段。诚然,?亭之败极其惨重,但更令刘备痛心的,还是退守永安之后三峡天险的丧失。自从三峡失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在这场天下游戏中出局,为后来蜀汉走向衰亡埋下了伏笔。
三峡地区是封闭的成都平原通向外界最重要、唯一的水路。巴蜀政权若能占有三峡,退可锁江坚守,进可顺流出兵,沿荆襄东下北上,席卷东南进而逐鹿中原,实为命脉所在。刘备倾全国之兵东出伐吴,表面上是为关羽复仇,实则欲夺回荆州以固守三峡东门。而?亭一败,防线缩至三峡以西,便完全丧失主动,彻底破坏了诸葛亮《隆中对》水陆两线同时出兵的规划,败局已定。
由于三峡大坝蓄水,我们现在看到的白帝城,只是原来的一座庙。历史上的白帝城,是一处占地面积近2平方公里,规模宏大的山城防御体系,今天在白帝城,考古工作者至少发掘了3座不同时期的军城遗址,出土了铁雷、铁箭镞、铁矛、铜弩机、火药等大量文物,显示这座以诗闻名的古城,在军事上的地位绝不亚于文化。
历史时期三峡地区战争就空间分布而言,重庆当长江、嘉陵江要冲,奉节为四川门户,宜昌为“楚之西塞”,开县(今重庆开州区)为大巴山南下要冲,屏蔽夔(州)、万(州),这些地区交通便利,战略位置尤为重要,所以三峡地区战争的空间分布,以这些地区为多。
秦大将司马错兵出重庆,东下伐楚;东汉岭彭从攻打荆门开始,溯江西伐成都公孙述;再到后来的西晋、隋、唐、宋,几乎所有的大王朝,都将三峡地区的军事行动,作为开启统一天下的收官之战。一般都是,只要平定三峡地区,天下大局就基本确定了。
公元279年,西晋大举攻东吴,龙骧将军王浚,从益州(今成都)起兵,走的便是三峡水道。东吴在江面险要之处,用粗壮铁链横向锁住,以拦截顺流而下的敌船;此外,在江中埋下大量用来破坏船底的铁锥。王浚做了几十个大木筏, 木筏上扎了许多身披铠甲手执兵刃的草人;然后,熟知水性的士兵驾着木筏在船队前开路,铁锥刺到木筏,都被夹带而去;同时又做了许多巨型火炬,灌上麻油,遇到铁锁,就点起火炬,将铁锁熔化烧断。铁锥拔尽,铁锁熔断,于是战船通行无阻。西陵门户一破,东吴的长江防线彻底崩溃,东吴亡国就此定局。
次年正月,东吴亡,汉末分崩近百年后,天下重归一统。同样的一幕在300多年后再次上演。公元588年十月,51万隋军伐陈。杨素率领数千艘黄龙战舰,自奉节沿三峡浩荡而来。两个多月后的公元589年正月初七,一个大分裂时代终于结束。
公元621年,唐李靖率军自夔州沿江而下,于峡州消灭割据势力萧铣;公元954年,宋军分水陆两军伐蜀,水军自秭归而上,西攻夔州,从宋军出师到蜀主孟昶投降,不过66天。而历代边疆民族与起义农民对抗朝廷,比如明末的张献忠,清中期的白莲教,三峡都是官兵作为阻挡起义军的天险。统一或割据,反抗或镇压,持续在三峡地区上演。
随着战争的发展,长江上水战的技术日益成熟,旧有的铁锁与浮桥之外,与水关互为犄角的陆地关隘、寨堡越来越多,防御体系也从沿江的线状排列,扩展为立体的水陆协同。公元1234年,蒙古大汗窝阔台分兵两路进攻南宋,东路主攻襄樊、江淮,西路主攻四川。为破坏蒙军沿江而下,包抄江南的企图,南宋按最高级别重新布置巴蜀防务,在三峡地区修筑了万州天生城、涪陵三台砦、渝北多功城、夔州石门隘砦等城寨,形成完整的山城防御体系。
清朝也是三峡地区大规模修建寨堡的时期。嘉庆年间,川陕楚地区白莲教起事,三峡地区为其主战场。官府、乡绅、大户人家在川东大兴城寨,重重设防,终于剿杀了白莲教。
西陵峡东口向西约20公里处,沿西南流淌的长江急转110度,折向东南,形成一个“V”字形大弯,船只过此,无论上行下行都必须减速转舵,加之两岸皆为峭壁,江面宽仅有百米,自古便是守江要塞。在大弯的弯尖,有一个名为石牌的小村,抗日战争中著名的石牌保卫战,便发生在这里。
1943年5月至6月间,在石牌,中国军队投入1万多兵力,日军投入数千兵力,最终中国军队取得胜利。这场战役的意义极为重大: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由于当时从湖北到四川没有公路,日本要想进攻重庆,就必须打通三峡,而打通三峡就必须占领石牌。也就是说,当时的石牌已成为决定中国生死的门户。在石牌村口,长江与杨家溪的交汇处,树立了一个这场抗战的纪念碑,锥形碑体背倚绝壁遥对江水,就像一把直指天空的利剑。
这场战争中,我军占据三峡地利,是取得战争胜利的重要因素。我方守将胡琏将军,巧借西陵峡一带千沟万壑的有利地形,于山隘要道层层构筑坚固工事。早在1938年冬,就在石牌安装了10尊重炮,1940年6月宜昌失守后,又从船舰上拆下数百门舰炮,安置在两岸山洞中,封锁长江江面。在古老的三峡,中国军队打了一场漂亮的海陆空协作的现代战役,成就了20世纪的“铁锁横江”。
在和平年代,我们或许应该用国家军事公园的形式,来纪念三峡地区那些悄然隐退、有的甚至已残破坍塌的关隘与寨堡,从而让那些萦绕在高峡深谷、激流漩涡中的千古往事,得到大众的追忆与缅怀。现存的寨堡主要有皇兴寨、洞寨、青云寨等。
瞿塘关雄踞瞿塘峡之口,两岸赤甲、白盐两山高耸入云,关前江中则是来往船只闻之色变的滟?堆(1958年被炸除),形势极其险要,号称长江由渝入鄂的门户。现在这里还能看到南宋景定五年(1264年),大将徐宗武为抵御蒙古军入侵而设置的拦江铁锁遗存:两根锈迹斑斑的生铁铁柱。
在瞿塘峡锁江,并非徐宗武的首创,早在五代时,镇守夔门的蜀将张武,但曾作铁索横贯长江以绝江中流。这里被称作铁锁关,是三峡地区应用锁江方法最多、体系最完整的关隘。除了铁锁,这里还有烽火台、炮台。不过真正的瞿塘关,连同号称有“九宫十八庙”的夔州城,都已随着三峡大坝的建成而沉入了水底。
南津关位于湖北宜昌市夷陵区西陵峡东口,为西陵峡终点,两山夹峙,江面仅宽两三百米,地势险要,历来为“雄当蜀道,巍镇荆门”的天然关卡。长江出南津关,摆脱了高峡深谷的束缚,开始进入平坦的长江中下游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