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771 年,镐京惊变,天子暴毙于骊山之下,周王朝面临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存亡之秋,新即位的周平王于次年(前 770)将国都迁至洛邑,礼崩乐坏、诸侯博弈的春秋战国时代由此开启。 大动荡、大变革、大发展、大融合构成了春秋战国的时代基调,从岁月长河里打捞出的那些属于这段历史的文物同样丰富多彩。
国家文物局三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中,属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共计 22 件(套),既有各式各样精美的青铜器,也有神秘的帛画、记载历史的竹简,甚至还有颇具现代风貌的水晶杯等,多元的文物见证了中华文明活跃期,也是后人研究春秋战国时代的关键实物史料。
关于这些特殊的历史见证者,就从“天下第一剑”说起。春秋时代,周天子式微,诸侯势力崛起伴随着频仍的战事。春秋末期的吴越争霸更是体现出这种你死我活、灭国方休的战争形态。众所周知,战争能够促进军事技术发展,虽然吴越争霸硝烟早已散去,但它却给后人留下一大批历经数千年而不朽的铁血之器----那些匠心独运、做工精美的吴越青铜剑。
吴越地处长江下游,先秦时期,这一地区经济发展落后于中原,即使在青铜器鼎盛的春秋时代,也罕有大型重器,但吴越之地也有它的绝活,青铜兵器独步天下。南方水网密集,不同于北方能将大量战车排兵布阵,地理环境决定了这一地区战争主要以舟楫、步兵、短兵器为主,尤其吴越贵族更是盛行铸剑之风。
从现存文物来看,先秦时期产自吴越之地的青铜剑众多,它们较为明显的特征有三,其一,剑体之上布满菱形暗格纹;其二,剑首呈同心圆状;其三,复合剑体。堪称铸剑“三绝”。如果要在存世的众多春秋宝剑里选出一把王者之剑,那么非越王勾践剑莫属。
越王勾践剑于 1965 年在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望山楚墓群 1 号墓出土,剑长 55.7 厘米,柄长 8.4 厘米,剑宽 4.6 厘米。这把剑为复合剑体,剑身修长,布满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主体为紫色和黄色,没有锈斑,如同新铸。剑首外翻卷成圆箍形,内铸有间隔只有 0.2 毫米的 11 道同心圆,具有吴越宝剑“三绝”特征。 而且在先秦时期,吴越地区出现了先进的玻璃冶制技术,所以当时这一地带贵族用剑上一般都装饰宝石。
这把宝剑的剑格正面镶蓝色琉璃,背面镶绿松石,做工精美,更提高了其身价。 这把宝剑是如何得名的呢?答案就在剑身正面近格处的八个神秘符号,这也是宝剑出土后给历史学者们出的第一个难题。宝剑刚出土时,学者们经过一番辨认分析,确认了这八个神秘符号为鸟篆文,合起来为“钺王鸠浅自乍用?”。“钺王”即越王,“自乍用?”可视为亲自监工并佩戴的。
难点在于“鸠浅”为何许人? 于是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方壮猷教授邀请郭沫若、夏鼐、唐兰等十几位古文字学家一起研究。经过近一年的辨认和探讨,期间反复琢磨多次,到 1966 年 1 月 5 日,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唐兰提出一个震撼人心的意见,他认为“鸠浅”正是“勾践”的通假字。此剑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中国历史上卧薪尝胆的主角越王勾践!
意见提出后,引起众多专家重视,经再度研究,郭沫若也于当年 2 月 28 日的复信中明确指出:“越王剑,细审确是勾践之剑。” 不过,越王勾践所用配剑为何会在楚国墓葬中出土呢?郭沫若有两种推论。他认为这把剑在当时是一把非常珍贵的礼剑,第一种可能是越王勾践的女儿嫁给楚昭王时,将这把宝剑作为嫁妆陪嫁,送到楚国;第二种情况则是在后来的越楚战争中,越国被楚国击败,这把宝剑被楚人所缴获并带回国。
如今,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这把宝剑在楚墓里沉睡了两千多年,当它重见天日之时,竟依旧锋利无比,如同新铸,有“天下第一剑”之誉。它不仅代表了春秋时代短兵器制造的最高水平,也是两千年来对吴越地区那些快脍炙人口的铸造传说最有力的印证。
从现今存世文物来看,青铜器的鼎盛时期在商周,但到了春秋,其造型和工艺水平又达到另一个高峰。这一时期,列国诸侯所用的器皿不仅明显增多,而且器形也打破了西周的传统,开始向轻薄、灵便、精致的方向发展。春秋晚期更是出现大量浑铸、分铸、锡焊、铜焊、红铜镶嵌等工艺。
这种复杂工艺,在莲鹤方壶和云纹铜禁这两件镇国之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莲鹤方壶 1923 年出土于河南新郑李家楼的春秋墓,共一对,一藏于河南博物院,一藏于故宫博物院,是分铸而成的青铜器。这对春秋中期的珍宝,壶盖为莲花瓣形,中央铸有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器身之上还有两条作回首反顾状的龙状双耳,足下为四只带翼的怪兽作底,这些飞禽走兽精致而灵动,造型完全打破西周以来青铜器的神秘风格。
从工艺上而言,除了以莲鹤方壶为代表的分铸法,春秋晚期还出现了失蜡法铸造工艺,即先以蜂蜡做成复杂的铸件模具,而后用泥料等材料填充模具的空芯部分形成泥芯,并进一步对模具包敷制成外范(模的外面贴泥片)。定型后,对模具进行加热烘烤,等到蜂蜡受热后熔化,整个铸模就变成可以浇铸的空壳。铜水灌注在“空壳”的模具内冷却后,便铸成器物。用这种方法铸造成的器物通常可以达到玲珑剔透的镂空效果。
1978 年出土于河南淅川县下寺春秋楚墓的春秋云纹铜禁就是一件整体用失蜡法铸就的珍品,长方形的器身上多达 12 条龙形附兽;顶部冠饰与两旁的角饰都是浮雕透孔云纹,兽尾插着尾花。禁底也有 12 条挺胸凹腰的龙形兽支撑着禁身,工艺精湛复杂。
2002 年,国家文物局发布 64 件《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莲鹤方壶(一对)和云纹铜禁这两套春秋时期的青铜器皆在其列。
进入战国以后,随着工艺继续发展,铜器装饰中出现了不少运用了铜镶嵌、金银错等工艺的作品,战国时期的错金银镶嵌丝网套铜壶是经典代表。错金银镶嵌丝网套铜壶又名陈璋圆壶,是战国中期的容酒器,1982 年 2 月10日于江苏省盱眙县穆店乡马南窑庄出土。虽然在先秦青铜器中,陈璋圆壶只能算娇小玲珑型,但它身上却集先秦青铜工艺之大成,镂空、错金银、铸接、焊接、篆刻、微雕等艺皆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这件文物由器身和肩、腹上的网套组成,其工艺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铜丝网套由 96 条卷曲的龙和 576 枚梅花钉交错套扣而成。网罩中间有错金云纹铜箍,箍上有相间兽首衔环和倒垂的浮雕兽各 4 个,衔环与立兽上有错金银纹饰。在壶颈和圈足上、网套下面的肩与腹部,分别饰错金银斜方格云纹。壶颈、壶座皆施以金银片、金银丝组成几何纹图案。
铜壶有 3 处铭文,最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处在圈足外缘,共有 29 字:“佳王五年,奠易(阳)陈灵再立事岁,孟冬戎启,齐藏戈子?。陈璋内伐燕邦之获。” 陈璋就是史籍所记载的章子,他曾带兵攻打燕国都城,战争中缴获了这件圆壶。与此相互印证的是藏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陈璋方壶,方壶铭文记载了齐宣王五年(前 314),燕王哙让位引发燕国内乱,齐国借机伐燕之事。
通过铭文可知,陈璋圆壶和陈璋方壶应为一对,都是那次齐燕战争中,齐国统帅陈璋的战利品,均有重要的史料价值。遗憾的是,方壶在清末列强侵略中国时被抢走,流失海外,这也让圆壶更为珍贵。国家文物局于 2013 年 8 月 19 号发布《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览文物目录》,陈璋圆壶也成为禁止出国(境)展览的珍贵文物。
春秋战国时期之所以能创造青铜器铸造技术之巅峰,很重要的因素是当时的匠人们对于青铜合金成分的比例、性能、用途的精确掌握。成书于战国、记述官营手工业各工种规范和制造工艺的文献《周礼·考工记》记述了齐国关于手工业各个工种的设计规范和制造工艺,其中“金六齐”(六种合金成分配比法)可以视为先秦时期青铜合成分配比实验的总结。
作为青铜时代最后的辉煌,战国青铜器绝不仅限于上述一系列小巧精致的珍宝,也有大量的青铜重器出土,例如安徽博物院的镇馆之宝铸客大铜鼎就是其中代表。这尊鼎又称楚大鼎或大铸客鼎,通高达到 113 厘米,口径有 87 厘米。这口径是什么概念呢?据说 1958 年毛泽东视察安徽省博物馆,曾仔细观察了铸客大铜鼎,诙谐地说“里面能煮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