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随着著名的三星堆 1、2 号器物坑、成都金沙遗址的陆续发现,人们终于意识到在商周时期,“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四川盆地之中曾经存在着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他们汲取了中原王朝的青铜铸造技术,却将其运用在了迥然不同的宗教信仰之中,创造了神秘绚烂的文明图景。
5 件来自古蜀文明的瑰宝跻身“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之列,展示了中国青铜文明的多样性。三星堆 1、2 号器物坑在 1986 年被发现之后,四川盆地发达的青铜文明从何而来就成为所有人都关注的“终极问题”,青铜器或许并不能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揭开谜底的线索藏在坑底那些并不那么显眼的玉器之中。
三星堆玉边璋出土于 2 号器物坑,长 54.2 厘米,宽 6 ---8.8 厘米,厚 0.8 厘米,总体呈窄条形,前端为斜边,有刃,后端收缩为柄,柄上钻有圆孔。璋体为墨玉制成,经过火焚后一侧发白;器物坑中玉牙璋是数量最多的礼器,这件玉边璋却与其他牙璋明显不同,它既不在璋前端有两枝分叉的刃,在后端的两侧也没有一格一格的齿,显得颇为特殊。
然而这件玉璋最为特别的地方还不在其器型,在璋体表面,以极细的阴线雕刻了两组正反对称图案,每组图案共分两层,上层为 2 --- 3 个头戴平顶帽、戴耳饰、穿着裙与鞋、双手环于胸前做抱拳状,祭拜山状的人像图案;下层与上层内容类似,只是人像头上戴的帽子从平顶换成了尖顶。
牙璋是三星堆常见的玉礼器,这种器物在四川盆地更早的文化中未见,却是雄踞中原的二里头文化及其前身新砦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器物,因此以往多认为三星堆的牙璋可能来自二里头文化。而近年来学者发现三星堆祭祀图玉边璋上有明显改制的痕迹,前端的刃和两侧的齿都在这次改制后被去掉。并且该器物所用的玉质与二里头及新砦相同,推测玉边璋可能最早来自中原,并由于其来源特殊,被三星堆人改制为新的礼器,将神圣的祭祀场面镌刻其上,用于祭祀之中。
这只小小的玉璋,不仅告诉了我们不同身份三星堆人如何穿着,告诉了我们三星堆人如何祭祀、祭祀什么,还为寻找三星堆人的来源提供了线索,信息量巨大,是不折不扣的国宝级文物。
在海量的三星堆青铜器中,青铜立人像无疑是处于核心位置的国之重器。青铜立人像出土于 2 号器物坑中,原本被砸成数段,分置坑内,经修复后大体完整。器物由人像和底座两部分组成,人像部分高 180 厘米,双眼“吊角”,大耳招风,表情严肃;头戴冠,冠正面为兽面纹,身穿三层纹饰华贵的衣袍,赤足站立,双手夸张巨大,手掌环握,左高右低置于胸前。底座由梯形的座基、座腿和座台组成,其中座腿装饰了兽面纹。大立人像连基座高 2.6 米,是我国出土的已知最高、最完整的青铜人像。
巨大的体积、繁缛的装饰都表明青铜立人像在器物坑中超然的地位。在 2 个器物坑(及后来发现的 3 -- 8 号器物坑)中,还发现了大量青铜面具和青铜人像,这些器物不论是装饰的华丽程度还是体积大小都无法与青铜大立人像匹敌。大多数学者认为,三星堆器物坑中人像众多,而所有人像的地位都在大立人像之下,他既是三星堆宗教信仰核心,也是三星堆古国政权的核心,亦巫亦王。 而器物坑中出土的器物可能都曾在某一场盛大祭祀中使用过,大立人像代表的巫王正是这场祭祀的主持者,他站在祭祀场中央,担负着与神沟通的责任。
在三星堆 1 号器物坑中,一柄光辉夺目的金杖为我们提供了解开大立人像身份的线索。 这柄金杖长 143 厘米,据推测是用金条捶打为轻薄的金箔后,将金箔包卷在木杖上制成,由于木杖部分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因此目前我们找到的只有不怕火炼的金箔部分。
金箔部分残重 463 克,在杖顶部分以双勾手法雕刻有特殊的纹饰,纹饰共分为 3 组,两组靠上的纹饰为同一主题:一支羽箭经过猛禽的肩部,插入一条鱼的体内;靠下的一组图案为 2 个并排的人面,头上戴锯齿状冠,耳上有坠饰,眼角上扬,开口大笑。与铜相比,黄金更加稀有,加工要求也更高,因此这只金杖也应当是极度贵重的宝物,由此可以推测,杖上几组图案可能意义重大。
有学者认为,这只金杖的主人应当是三星堆最高统治者---即青铜大立人像原型,与他精致的法冠、法袍一样都是最高权力的象征,而杖上独特的纹饰可能与三星堆王族的族属有关。
按照常璩《华阳国志》记载:“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即第三代蜀王名为“鱼凫”,所谓“鱼凫”,即“鱼鹰”,杖上描绘的弓箭经过猛禽射入鱼腹,正可与“鱼凫”对应,因此推测,三星堆古国的统治者、器物坑的核心人物可能就是某一位出身鱼凫氏族的蜀王,金杖便是他身份和血缘的最好象征。
黄金这种材料在我国商周时期并不常见,而三星堆除了金杖外,还发现有金面罩等金器,因此不少学者认为三星堆使用金器的习惯可能来自中亚、西亚地区,只是这种推测目前还未找到直接的证据支撑,仅备一说。
大立人像和金杖的出现为我们了解三星堆古国的组织形式提供了窗口,三星堆古国可能是一个由宗教组织起来的国度,祭祀权掌握在少数祭司的手中,通过垄断信仰,以大立人像为代表的祭司阶层得以统治万民,将四川盆地带入了文明时代。
如果说青铜大立人像是三星堆世俗世界的核心的话,那么在三星堆精神世界中占据核心地位的一定是青铜神树。1986 ---1987 年三星堆器物坑的考古发掘中,共出土 2 件青铜神树。据报道,在后来 3 --- 8 号器物坑的发掘中又有新的青铜神树发现。在已发现的青铜神树中,编号为 1 号的青铜神树体积最大、保存最完整,因此也是各类三星堆研究的焦点。
1 号神树经修复后残高 3.9 米,不仅是三星堆最大的青铜器,也是世界范围内已知最大的单件青铜器。神树“扎根”于山形底座上,树干笔直挺拔,共分 3 层,每层分出三根树枝向外伸展,层与层之间有圆形铜片隔开,每根树枝枝头又立有小鸟,共计 9 只,树干下端近根部处,一只身材细长的龙蜿蜒而下。
显然,青铜神树并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是神话传说在现实中的投射。在古人看来,神鸟背负着太阳遨游于天际,而生长于高山之巅的神树就是神鸟们的栖息之所。三星堆青铜神树的形制正可与这些传说呼应,而三星堆遗址中诸多与太阳崇拜有关的遗存也说明这个民族对太阳抱有的特殊感情,因此可以推断,三星堆青铜神树是三星堆人进行太阳崇拜仪式的道具,是他们心中太阳的居所所在。
在商末周初,三星堆文明走向衰落,位于成都的金沙遗址成为此时四川盆地的文明中心,创造金沙遗址的是十二桥文化,它对三星堆文化既有继承,亦有扬弃,金沙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金箔片告诉我们,“改朝换代”并没有让四川盆地独特的宗教信仰中断,三星堆盛行的太阳崇拜在十二桥文化中得到继续发展。
2001 年,太阳神鸟金箔片出土于成都市金沙遗址,金箔片呈正圆形,直径约 12.53 厘米,厚度仅 0.02 厘米,制作技术精湛,十二桥人显然继承了三星堆的黄金加工技术。在金箔片内,图案以镂空的方式呈现,分内外两层,内层为一圆圈,圆圈周围放射出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可以明显看出为太阳形象;而外圈则由四只逆时针飞行的鸟形图案组成,鸟头、鸟爪夸张明显,鸟翼则短小模糊,与我们常见的鸟类相比,更像某种鹤类涉禽。
神鸟围绕旋转的太阳组成了一幅简单的图画,人们很容易从这些图案中解读出太阳崇拜的内涵。然而太阳神鸟金箔片的内涵还不止于此,金箔片内圈向外放射的光线共十二道,每道光线之间距离相等,学者认为这象征着一年的十二个月,而四只神鸟头、爪相接,循环往复,又与一年四季正相对应,金箔上既有四季,又有十二个月,因此同样可以认为十二桥文化的太阳崇拜本质也是历法崇拜,是古蜀先民重视历法、重视“耕作以时”的具体体现。
从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到金沙的太阳神鸟金箔片,我们可以看到太阳崇拜在四川盆地中的旺盛生命力,或许重视农业、重视历法正是后来四川盆地成为“天府之国”的精神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