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传奇(刘诗昆口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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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一样的心情

4 月 15 日下午,倡导和关注这次比赛的苏联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盛大宴会,庆祝比赛圆满闭幕。到场的苏联领导人还有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相当于国家总理,但当时他的政治地位已摇摇欲坠),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米高扬等等,作为赫鲁晓夫贵宾来莫斯科观看比赛的比利时伊丽莎白皇太后也应邀出席。

这次比赛的全体主办人员、评委、获奖选手和所有参赛选手,以及各国使节和媒体记者,也都应邀参加,一时冠盖云集,盛况空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赫鲁晓夫,而且是零距离。他身高不足一米七,体形粗壮结实,令人感到有种扭转乾坤的能量。那天,在金碧煌煌的克里姆林宫宴会大厅内,面对来自世界各国的嘉宾及记者,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未免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感觉。

赫鲁晓夫首先接见了范克莱本,只见他们亲切交谈。接着,我在中国驻苏大使刘晓陪同下也被带到赫鲁晓夫面前,旁边站着一名翻译人员。赫鲁晓夫见到我之后,用俄语说的第一句话是:“好样的!”他边说,一边跳起来摸了一下我的头,态度热情友善。他接着说:“你是中国人民的优秀代表,不但为中国争了光,也为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添了彩。苏联和中国是兄弟,你得了奖,我们同样高兴。我会把你的成绩告诉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同志。”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一切都很好!

两天后,4 月 17 日,《人民日报》第六版登载了塔斯社所发的赫鲁晓夫接见我的照片,还有一张是范·克莱本等人(包括我)给赫鲁晓夫敬酒的合影,我忘记发表在哪里了。

让我记忆犹新的还有那场宴会丰盛的美酒佳肴,品类繁多,目不暇接,摆满了好几张巨大的桌案。苏联国宴有两种,一种是坐着吃宴席,另一种是站着吃自助餐,这次属于后者。来宾们端着盘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吃完了自己到大桌案去添加食物,服务员拿着饮料酒具穿梭其间,不停地把酒杯斟满。后来我也出席过各国宴席,但再也没有见过这么丰盛的冷热菜肴、干鲜果品和饮料甜点了,多得无法一一列举,你只要在桌案边角逗留片刻就会吃饱喝足。

宴会结束后,主办方在莫斯科音乐学院音乐大厅举行比赛闭幕式暨音乐会,由获奖者轮流登台献艺。赫鲁晓夫和伊丽莎白皇太后分别在各自的包厢入座。那天,我成功演奏了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第六首》,演出前,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相当于中国的国家主席)特地到后台来看我,还拥抱并亲了我三下,也有一张合影,苏联报纸都登了,但没在国内发表。

比赛结束后,我作为主要获奖者,在苏联开始了为时一个多月的巡回演出。先是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厅举行了一场个人钢琴独奏会,正式曲目都弹完后,由于听众异常热情,掌声接连不断,我又一一加奏了六首乐曲。接着,我又被安排在列宁格勒(即圣彼得堡)举行了一场钢琴独奏会,又同列宁格勒交响乐团合作演奏了李斯特《第一钢琴协奏曲》,也都是盛况空前。

接着,我又被安排到几个加盟共和国的首府,即阿塞拜疆的巴库、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和亚美尼亚的埃里温巡回演出,分别举行钢琴独奏会及同当地的交响乐团合作演奏钢琴协奏曲。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听众都很热情,这几个城市的听众,尤其是姑娘们,就更加狂热。

苏联有一个特点,就是国家不干预人的私生活,在男女关系方面可说比西方还开放,这同中国完全不同。我和陪同翻译瓦洛嘉演出所到之处,都有许多姑娘围着我们,她们热情地在音乐会上给我献花,台上收到的鲜花快成了花海,回酒店时一些姑娘也跟着。那时,我很年轻、单纯,当然还有语言障碍,也不敢带她们上房间。

在莫斯科演出期间,有一位近二十岁的苏联姑娘,不知怎么打听到我所住的酒店房间号,数次来找我。春天刚到,莫斯科乍暖还寒,她穿着连衣裙,一头披肩长发,非常漂亮迷人。我和她只在房间里比画着聊一聊。那时我非常胆小,又无法用语言同她沟通,也不敢跟她发生什么事。但现在想来,那情景还是美好的。

比赛结束后,主办方还给我拍了多个黑白电影片段,有我弹琴的场面,有裴因堡教授给我上课的场景。日本人后来制作发行了第一届柴可夫斯基比赛的影像剪辑,收入了这些影片。我还在苏联录制了几张唱片,其中有我和列宁格勒交响乐团合作演奏李斯特《第一钢琴协奏曲》,其他都是钢琴独奏曲。

在莫斯科期间,我还收到当时还在波兰的中国钢琴家傅聪给我写的一封贺信,大意是他在广播中听了我比赛弹奏的实况录音,他非常喜欢和佩服我的演奏。在柴可夫斯基比赛获奖,我还获得相当可观的一笔收入:获奖奖金两万苏联卢布,比奖金多很多的演出报酬,以及录制唱片和拍摄电影的酬金,总共十多万卢布。我粗略计算过,我得到的这些卢布,在苏联可以购买大约五辆“伏尔加”轿车,如果兑换钱币,可以买到十多辆产于美国和西方的很好乃至最好的小轿车。

一年多前匈牙利李斯特钢琴比赛所得的奖金,全都归我自己,中国驻匈牙利使馆一分钱也不拿走,而我在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后,国内的整个形势发生了一定变化,中国驻苏联大使馆要求我把全部奖金上交国家,由使馆代收。但有趣的是,使馆只知道我得到了两万卢布的奖金,而对比奖金多得多的其他那些演出、录制唱片和拍摄电影的收入,非但一无所知,而且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但那时的我很单纯,也很守规矩,将自己所获得的十多万卢布全都如实主动告诉了使馆。我得到的这十几万卢布都是现金,将这些钞票都锁在我所住酒店房间内的大衣柜里。有一天,使馆派了两个人来到我的酒店房间,从大衣柜里取出这笔现钞,足足装满了两大皮箱拿走。

使馆也没有白白将我这些钱拿走,他们写了公函给文化部和我所在的中央音乐学院,表扬我大公无私的思想和行动。我主动上交钱款这件事,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光荣历史。苏联之行是我人生中非常美好、非常开心的时刻,当时我刚满十九岁。获奖后的四五月,正是苏联春光明媚、欣欣向荣的好季节,我的心情也像春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