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 年 1 月 22 日,我的大儿子出生了,大名叫刘晓迎,小名叫毛毛。叶向真是在上海分娩的,因为我父母和三个妹妹都在上海,人手多照顾方便。当时在上海的解放军空四军政委是江腾蛟,他和夫人对叶向真非常好,安排她住进空四军招待所坐月子,并从空军医院调派一位护土照顾她。那儿离我父母家很近,我父母和三个妹妹也常去看望照顾。
儿子出生时,我因工作还在北京,接到报喜电报很兴奋,连夜坐火车赶到上海。我第一次见到可爱的儿子,抱在怀里怎么也看不够,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和满足。我想多些日子陪着妻儿,但刚待了九天却不得不返回北京。原来,江青要来中央音乐学院听我创作和演奏的《青年钢琴协奏曲》。
1964 年 2 月上旬的一天晚上,文化部官员和中央音乐学院校领导人带着我在院内大礼堂门口伫候多时。一辆苏联制造的“吉斯”牌汽车驶到,这种汽车原来是斯大林等苏联高级领导人的专用汽车,苏联送了很多辆给中国领导人,包括毛主席本人、政治局委员和元帅都用它来当座驾。
江青走下车,披一件式样摩登的黑斗篷,那年月已很少见。她进入礼堂后,脱下披风,扔给警卫员,内穿摩登的紧身女式西装,显得很有身材,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那一年她四十九岁。
江青听完了《青年钢琴协奏曲》后,点名让我到她身边坐下,她说了什么话我现在记不清了,但态度还没像后来“文革”时期那样盛气凌人。她说完就起身走了,我们把她送到大礼堂门口,我陪同她走到“吉斯”车前。她临上车时对我说:“代我问牛妞好。”“牛妞”是叶向真在延安时期的小名,江青在那时常见到她。
过了不久,我们接到指示,让中央音乐学院组织一个小型演出团,到中南海给毛泽东主席演出。1964 年 1 月 12 日,农历大年除夕,中央音乐学院的小演出团到达中南海丰泽园毛主席的住地。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与毛主席面对面。那天。演出团带着乐器,坐着一辆大轿车开进中南海来到丰泽园,丰泽园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大四合院,院内古树参天,院门口两名卫兵肃立。自 1948 年 8 月起,毛主席就在这里居住,直到 1966 年 8 月,他才搬到怀仁堂。
我们走进丰泽园内的颐年堂,这是毛主席接见客人的地方,大厅地上铺着地毯,中央放着一台黑色三角钢琴,四周围了几圈沙发和椅子,沙发都裹着白布套。现场就座的除了毛主席,还有刘少奇、朱德和江青,公安部部长谢富治也在场站立。当时周恩来正出国访问。
现场气氛肃穆庄重。毛主席穿着灰色毛料中山装,脚蹬布鞋,坐在大厅当中一个单人沙发上,他没同刘少奇、朱德和江青挨着坐,而是离得很远。刘少奇、朱德和江青相互之间也有相当距离。小演出团在大厅中间轮流登场表演。我的节目是那天的重点,我演奏了两首乐曲,即《白毛女即兴曲》和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第六首》。
我弹完后,一位工作人员悄悄把我带到毛主席所坐单人沙发旁的另一个单人沙发上,让我和毛主席并排而坐。我们相互之间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只装茶水的带盖青花瓷大茶杯,茶几后面坐着做笔录的记录员。
毛主席只同我一个人在说话,他满口湖南口音,第一句话是:“他们都说外国曲子不好。你弹的这首外国曲子就很好嘛!”接着他又说:“对于外国音乐、外国文艺,我们不应当一律排斥。外国文艺也有很多是优秀的,不都是坏的。我们要吸收借鉴它优秀的、有用的部分,批判抵制它不好的、无用的部分。我们一定要创作有中国民族特色的音乐作品、文艺作品。”
毛主席说话时,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扶手上。沙发靠背很高,他昂着头靠在沙发上,也不看我,而是目视前方,眼光仿佛穿过大厅,看到远方。他出口成章,音调很高,语速很缓,虽然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的,记录下来却是一段完整的文章,中间没有多余的字。我侧身洗耳恭听,明白他讲的是他一贯思想: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要创作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文艺作品。
他最后说:“外国好的音乐和文艺,我们要拿过来。你能够创作我们中国自己的音乐作品,这就很好,要继续下去。”这一番话让我大感意外,今天看来这些话还是对的,但当时在全国,一股极“左”的文艺风潮正在猛烈掀起,什么大批“封资修”“大洋古”,大批“修正主义”,大写“十三年”,可毛主席对我说的上述这些话,同这一政治风向和江青等人的文艺言行,完全是不同的。毛主席说完,一名工作人员又把我带到坐得很远的刘少奇身边。少奇对我一人做了一个长篇讲话,足足有小半个钟头,比毛主来席讲的长得多。
当时,刘少奇担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他不像毛主席那样目视远方发话,而是很认真地对着我讲话。他对我所讲的主题就是一个:文艺工作者要立大志,立中国革命的大志和世界革命的大志,为中国革命服务,为世界革命服务。他的理论水平和口才也很高,整个讲话记录看上去犹如一篇完整的文章。
时值大年除夕。演出后开始跳交谊舞,有一个小乐队在旁伴奏。我们演出团中一个胆大的女学生主动跑去请毛主席跳舞,她走到毛主席跟前,把他扶起,两人就跳了起来。随后又有人请刘少奇和朱德跳舞。毛主席跳的是慢步,只是前后缓缓挪动,犹如漫步。
舞会中间,江青突然走到我跟前,很和蔼地说:刘诗昆,我跟你跳个舞吧!”我赶忙起身,同江青一起入场。那晚,我穿着作为演出服的黑色毛料中山装,江青身穿凸显身材的黑色女式西装制服,我们就和毛主席一起跳起交谊舞来。我的舞技不高,只会跳一般的步履。江青则跳得极好,她神情专注、轻盈如风。
我同江青跳完后,轻声说:“谢谢江青同志。”她礼貌地点点头,笑了笑,回到座位上。我注意到那天整晚,江青再未同其他人跳过舞。几天后,中央音乐学院召开大会,赵讽在会上传达宣读了毛主席和刘少奇对我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