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传奇(刘诗昆口述)(4)

上一页 下一页

童年在天津(下)

我出生后,天津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我小时候还见过日本兵,他们在街上一队一队地走过。大概五六岁时,父母还带我们全家到青岛去度假,乘火车也是跟日本兵坐一块,虽然他们对我们并不凶,但我小时候恨日本兵,知道是他们侵占了中国。父亲也很爱国。家里有一台收音机,他每天夜深人静就收昕重庆的广播台。后来日本人到各家各户搜查,发现收音机不没收,而是凿开焊上,不让居民收听沦陷区以外的广播。父亲就想办法重新打开,每到半夜仍偷偷收听,一开始是《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然后什么美军轰炸东京,B29 轰炸机,今天一千架次,明天五百架次等等。

抗战胜利,日本投降,国民政府为阻止八路军接收天津,特许美国海军陆战队进驻天津,并授权他们率先接受日本驻军投降。后来听说,他们是乘坐舰船从天津的塘沽港登陆的。我最早见到清一色的美军,是在天津的马路上。当时保姆带着我,眼看着一大队美军步行走过马场道。我们还跟着美军往前走。他们走走停停,尾随的人越聚越多。我从小喜欢当兵打仗,对战争和武器有浓厚兴趣,现在看到正规军,别提多兴奋了。

美军进城后,举行了受降仪式,日军向美军缴械。天津正式移交给国民党军队(简称国军)指日可待。不久,全天津都知道国军入城的路线和日期了,市民们都做好欢迎的准备,因为国军将士在抗战中打得很英勇,抗战后国民党的声望也如日中天。国军进城那天,父亲带我们全家租了一家酒店的三楼房间,从那里观看入城仪式。国军是乘坐美国登陆舰沿海河进入市区的。晚上天刚黑,大概八九点钟,国军出现了。他们队列整齐,全副武装,举着国军军旗,步行进入天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国军。我们从酒店窗口上争睹将士英姿,夹道迎接的市民争先恐后、欢声雷动。

我小时候也有不开心,至今耿耿于怀的事。我很喜欢钱,听说我两岁的时候,母亲的义母,我管她叫婆婆,特别疼我,她想测验我将来的喜好和志向,就摆了很多东西让我去抓。我一把就抓起了个大算盘。她笑着说我长大了会很喜欢钱。抗战胜利后,我果真见到了很多钱。当时几种货币并存,有国民政府新发行的法币和关金,有日本敌伪政府原先发行的联币。父亲的亲朋好友有很多生意人,他们比日伪时期更有钱了,都很亢奋高兴,因此四六、四七年两个春节互相拜年时,一见我们就给很多压岁钱,每人一个红包,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票子,种类繁多、图案丰富。

我得了起码有上百个红包,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将厚厚的纸币一沓一沓理得好好的,放进一个铁盒子,再藏到自己房间里。可是,一过正月十五,父亲竟然找到铁盒子,还当着我的面硬把钱拿个精光,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连着两个春节都如此。父亲这个人有时很奇怪,平时虽然给我的零花钱数目不是很大,也并不宠惯我们,但为我们花钱并不吝啬,如今见着儿女们一下子有这么多钱,怎么又有点吝惜了呢?至今七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也去世十多年了,我仍记忆犹新,对他拿走压岁钱的做法还有不满。

还有一件事,我最喜欢的玩具是坦克,要求多次,父亲也没给我买,我至今也牢牢记得。那时我就想,要是自己做了父亲,绝对不忍心这样对孩子,我会比他更宠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