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夏记—夏禾丰裕(下)

为此,考古人员在二里头时期的文化地层中提取土样,随后用浮选法提取土样中的细微遗存。将土样放入水中,经过搅拌,一些炭化的植物种子浮出了水面。这些植物种子送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中心,科研人员将对二里头遗址提取的五万多粒植物种子进行鉴别筛选,与东渠遗址的夏人以粟为主食截然不同,二里头遗址的水稻比例竟然超过了粟。

浮选样品分选与鉴定

在高倍显微镜下,我们可以清晰识别出大米的形状。除了数量庞大的稻米,二里头遗址还出土了许多形状不规则的植物遗存。稻谷基盘是连接谷粒和稻杆之间的部分,会在人工脱粒的过程中脱落,这种代表了人类农业活动的植物遗存,在二里头遗址中有近万例之多。

植物考古专家认为,在洛阳盆地一些低洼多水的地区,除了传统的北方作物粟,种植水稻并非没有可能。司马迁在史记《史记 夏本纪》中曾记载,大禹治水时,命令益向民众分发稻种,并教导民众在低洼潮湿的地方种植。在二里头遗址,考古专家不仅发现了水稻和粟,还有黍、小麦、大豆等植物种子,真可谓五谷齐备。

二里头遗址出土的炭化五谷

生活在这里的先民是幸运的,食物上的更多选择使他们能从容面对自然气候的变化,有生存发展必须的粮食保障,从而进一步推动了二里头文化的崛起。农业生产的需要推动了中国现存最早的农事历书《夏小正》的诞生。西汉时,《夏小正》被编入《大戴礼记》。这部历书在后世多有增补、修改,但因其记录的农时与二里头遗址所在的洛阳地区甚为相近。有专家认为它的历史溯源很可能不晚于夏代。

古代中国的天文、历法知识在夏代之前就有积累。这里是位于山西襄汾的陶寺遗址,它的历史年代比二里头遗址还要早上四、五百年。2003年,考古工作者在此发掘出了迄今世界上最早的观象台。通过复原和观测日出光线,专家发现,当年的陶寺人至少知道四个节气,尤其是春风和秋风,与今天当地人春播、秋收的时间多有吻合。

陶寺观象台

在中国古代,观像授食一直是国家管理农业生产中必不可少的首要任务。今天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二里头文化时期,夏人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科学的农业管理方式。他们能够根据天象变化合理安排农业生产,从而防灾避损,提高农作物产量,使整个王朝年丰时稔、仓箱可期。

河南省周口市距二里头遗址约300公里,历史上属于夏文化区。今天是拥有超千万亩麦田的全国粮食生产基地。2019年4月,人们在选址勘探一个生态能源项目时,意外发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夏代遗址。这处遗址面积约10万平方米,29座大小不一的圆形建筑痕迹错落分布,每座建筑的中心和周边还有若干直径在半米至1米间的土墩相连成环,这些形制特殊的建筑到底为何而建?

时庄遗址的圆形建筑痕迹

曹艳朋,时庄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曾用两年时间排除各种推测,复原出遗址的面貌。整体看来,一座座圆形房屋的遗迹应该是一处人类聚落。而让考古人员不解的是,遗址中很少能找到人类生活的痕迹,若是祭坛也找不到任何祭祀品的残留。曹艳朋决定跳出遗址本身,从时庄的地理环境入手。

在对遗址周边进行大范围勘探后,他发现4000年前这里曾被沼泽、湿地包围。疑团愈加厚重,曹艳朋收集起圆形建筑遗迹里的土样,送到实验室一探究竟。另一种可能性出现了。 在科技考古的助力下,曹艳朋很快勾勒出这些圆形建筑的样貌和结构。4000年前,时庄人在垫高的台地上,首先垒砌土墩,然后铺垫木板作为仓地,再以土坯砖围砌一周,形成仓壁,最后封顶。

粮仓建筑流程

曹艳朋认为,这是夏朝时期的粮仓。先民们之所以这样建造,与当时多水、潮湿的环境有关。在时庄遗址,除了29座圆形建筑,考古人员还发现了一处长方形房屋遗迹,它是作何之用呢? 粮仓遗迹被夯土围墙所包围,考古发掘的种种迹象表明,时庄遗址是一个面积超过5000平方米的“粮仓城”,专家估算,时庄粮仓至少可以存储50吨粮食。

这些粮食除了食用还另有他用。《史记 夏天本纪》中还提到,从虞舜、夏禹时代开始,包括粮食在内的进贡纳赋制度已经完备。曹艳鹏认为,这很可能是一种粮食征收制度的体现。如果以汉代较轻的赋税,三十税一计算,以时庄粮仓的储量需要收储遗址附近超过3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税收粮食。

时庄粮仓背后所体现的社会分工,为考古学家走进夏朝推开了另一扇大门。2021年,考古队在王城岗遗址发现了一座12平方米的石器作坊遗迹。通过发掘,考古人员惊讶地发现,这个作坊只生产一种石器,它的主营产品是石凿,在里面发现了较多的原料、石料、石坯半成品和少量的成品,这个就可以证明它是一个当时人生产半成品,然后再进一步加工成成品往外销售的一个实际作坊。

王城岗遗址二里头文化时期石器作坊

夏禾丰裕为夏王朝的蓬勃发展提供了不竭动力,使社会分工变得愈加清晰,也更为精细。二里头时期,一部分夏人已无需整日在农田耕作,他们在都邑开始从事不同的工作。夏都二里头遗址中就发现了青铜、绿松石、陶器等不同的手工作坊遗址。

此时,当我们重新审视这座占地300多万平方米的大型都邑,便不难得知,它一定对粮食生产和管理有着非同一般的巨大需求。 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整个都邑逐渐形成了分区治理。城市中心被划分成宫殿区、围垣作坊区、祭祀活动区和贵族聚居区的不同功能区。这种分区治理的方式有效提升了城市管理效率,促进了手工业发展,为夏王朝的繁荣夯实了基础。

寻夏的脚步不会停歇,在考古人员60余载的不懈努力下,越来越多夏王朝农业密码将会被解开,同样更多的谜题也会出现。从发展农耕、多种种植,到藏粮于技、贡纳天下,中华祖先从刀耕火种一路走来,在全球性的气候巨变中存续并崛起,缔造出连绵不绝的辉煌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