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周记—礼乐煌煌(下)

与此同时,文化层面的演变也在悄然发生。西周时期商族后裔的墓葬中,酒器逐渐减少,食器地位上升,商文化逐渐融合进周文化体系。从杂糅到有序,从酒器到食器,青铜礼器记录着制度变化的轨迹,也映照着礼制精神日渐成熟。

按照周礼记载,这套礼仪体系不止于庙堂之上,更逐渐渗透进周人的日常起居与饮食生活。2014年,陕西周原发掘出一座名叫昔鸡的贵族墓葬,考古人员发现,墓葬中每一件青铜鼎内都盛放着经过精心搭配的动物骨骼。在7件青铜鼎中,3件较大的分别盛放了两种不同的牲畜。其余小型圆鼎,则各自盛放一种动物骨骼。小方鼎中,甚至单独放置了一只完整的兔子。

青铜鼎内的动物骨骼

《周礼》记载,天子享九鼎,盛九种不同牲畜,诸侯次之,卿大夫再次,士阶更少。鼎中所供的牲品种类随着地位降低而递减。昔鸡墓铜鼎内的牲礼搭配总体上呈现出与史书记载相似的等级分化与祭祀规范。

在周人的世界里,承载礼制精神的不只有青铜器,还有一种更为珍贵也更具象征意义的材质。考古证实,距今9000年左右,玉便与神灵密不可分。进入西周,玉,从沟通神明的媒介,逐渐转化为礼制的核心载体。周人将玉礼器制度化,确立了“六器”体系。

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每一种玉器都严格对应着天地方位与人间礼仪。不仅如此,在河南三门峡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虢国国君墓中,考古人员还发现了更为壮观的玉器配置。逝去的国君几乎被美玉包裹。

虢国国君在墓中被美玉包裹

在西周人看来,这不仅是通向来世的仪式装备,更是礼制秩序的终极表达。而在现实世界,玉也从神圣转向人间,周人将玉的温润、坚贞、通透之性与君子的品德修养相契合,佩玉,成为君子修身的象征。

组佩叮当作响,提醒佩戴者步履从容,仪态端庄,举止合乎礼度,玉的质地映照人的品格,配玉之规约束人的行为。从祭祀天地到规训行为,再到内化德行,从西周开始,玉器完成了从器物到精神的升华。礼,不只是外在规矩,更成为君子内心的操守信念。

七璜连珠组玉佩

宋代人提出“礼乐相须以为用”,说的是礼和乐共同维系的古代社会的治理之道。典籍《礼记》把礼和乐分别解释为,“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在西周,礼,分尊卑、定秩序;乐,和人心、调情感。一刚一柔,共同构筑起西周文明最深层的治理体系。

2011年。湖北随州叶家山,一个古墓群的发掘和青铜乐器的出土,就证实了西周对乐的重视和发展成就。墓主人是西周早期曾国国君,曾侯?,出土文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组保存完整的编钟组合。 检测结果显示,这组编钟具备“一钟双音”的特性,每支钟可敲出两个音高,音域跨越八度,已具备演奏完整旋律的条件。

曾侯?墓出土编钟

这种技术上的突破使沉重的青铜编钟能够发出多变而和谐的旋律,成为礼仪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在西周,编钟不仅用于祭祀、朝会与宴飨,更是一种权利和身份的象征。周礼明确规定,不同等级的贵族拥有不同规模的“乐悬”组合。

礼以分尊卑,乐以和人心,礼乐相成,天下安和。在编钟的节奏中,君臣共舞,朝野归心。在周人心中,礼,不是冷冰冰的规矩,而是植根于心的自觉;乐,不是浮华的奏响,而是温润人心的德音。在燕礼之中,宾主依位就坐,古瑟丝竹齐鸣,这不仅是形式上的欢聚,更是通过音乐将道德教化与社会秩序悄然融入人心。

现代音乐人演奏古瑟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周礼的构建从来不靠单一法度维系,而是依靠人心的自我修养与长期熏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养德于心,成就君子之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西周开始,礼不仅是制度之约束,更是敬天爱人、修身齐家的根本,成为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的重要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