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张梁口述)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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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戈里峰大本营,很多以往遇难者的纪念碑

2015 年7月,我去巴基斯坦挑战 8611 米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K2)。乔戈里峰被称为“野蛮巨峰”,传说中死亡率超过 27%,是国际登山界公认攀登难度最大的 8000 米以上山峰。我们的队伍顶着恶劣的天气,在齐膝深的雪中一步步挪动,雪崩和滚石不断袭来,一路异常艰苦。到冲顶的关键阶段,一场雪崩彻底掩埋了全队的技术装备,当时天气持续恶劣,大雪纷飞,全队人马被迫止步。

同样不顺利的是,9 月我去攀登 5642 米的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峰,在 5400 米的地方也不得不下撤。2015 年 12 月 28 日,我登顶南美洲最高峰阿空加瓜峰。2016 年 6 月,我再次向乔戈里峰发起冲击。到达了海拔 7550 米的三号营地。然而,随后开始肆虐的大风大雪,让我们不得不选择下撤到大本营,把登顶的装备暂时留在三号营地。

攀登乔戈里峰,三号营地被雪崩夷为平地

7 月 23 日,我们再次向乔戈里峰的顶峰发起冲击,却发现为雪崩冲击,三号营地已经被夷为平地,我和其他登山队友搭建的十几顶帐篷、登山装备、公共物资和个人物品全部被掩埋。事实上,我们已经通过最艰难的冰岩混合复杂路段,距离征服乔戈里峰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却不得不再次放弃。我安慰队友说:“只要人在,就有机会,乔戈里峰,我们后会有期。”

下来以后,我们转身去攀登位于巴基斯坦、海拔 8068 米的加舒尔布鲁木I峰,在 8 月 4 日成功登顶。紧接着,我在 9 月份重新攀登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峰,成功登顶。2017 年 3 月,我成功登顶了大洋洲最高峰?亚峰之后,开始准备去攀登位于巴基斯坦北部的南迦帕尔巴特峰。

(南迦帕尔巴特峰)

海拔 8125 米的南迦帕尔巴特峰是一座独立的山峰,不像加舒尔布鲁木Ⅱ峰和加舒尔布鲁木 I 峰是在一起的。它是世界第九高峰,有“食人峰”“杀人山峰”之称,攀登的人很少,除非是以攀登十四座 8000 米以上高峰为目标的人才会去登。

它的难度不亚于乔戈里峰,都是要命的山,除了本身的难度,还因为徒步到南迦帕尔巴特峰大本营需要经过一座叫吉拉斯的小镇,那座小镇位于巴基斯坦克什米尔地区,在塔利班的控制范围内,有很多极端恐怖分子在那里活动。2013 年 6 月 23 日,南迦帕尔巴特峰 4100 米大本营遭遇恐怖分子袭击,遇害的十个人里有两名中国人,深圳的饶剑峰和新疆的杨春风,还有一位美籍华人陈宏路。

出发之前,我的膝盖出现了一些状况。4 月份我在印度洋航海的时候,在海上着凉了,膝盖肿得发亮,当时没在意。5 月初我去西藏,在珠峰大本营北坡拉练,从 5200 米走到 6500 米,来回一个星期,想适应一下高海拔,然后计划 7 月份再登乔戈里峰。可是回到深圳,我的膝盖扛不住了,赶紧去医院,医生抽出十管积液。过了三天,我就飞到巴基斯坦去登南迦帕尔巴特峰。

南迦帕尔巴特峰大本营,由两名巴基斯坦警察护送

虽然 2013 年那次山难之后,巴基斯坦政府配合警察对南迦帕尔巴特登山者沿途保护,我们三个队员还是有心理明影,内心很煎熬。当时是 6 月份,政府派了两名警察保护我们。进山途中,虽然线路很短,只有两天就到大本营,但一路上人迹罕至,几乎没有人烟,能感受到恐怖的氛围。

沿着河谷,远远的,东一家西一家,生活着一些人,住着用石头垒的房屋,种植玉米、南瓜。他们没有计划生育,一夫多妻,每家生很多孩子,家家有枪,AK47。我看过一个报道。巴基斯坦北部山区一个村子,每年可以生产上万支枪。 2013 年的山难,就是那些村民干的,因为别人到不了。那个大本营的海拔不高,只有 4100 米。他们一天就上去了,很容易走。

我们攀登的时候,压力很大,晚上胆战心惊,都不敢睡。虽然有警察值班,但万一恐怖分子出现,都是一帮人,拿着枪。我们把冰镐放在帐篷的前帐,把后帐的拉链拉开,想着一有动静,随时能逃跑,睡觉的时候就琢磨这个。

夏尔巴向导

我们到了 6800 米的三号营地,准备冲顶。经验更加丰富的巴基斯坦本地向导没再跟着我们继续往上走,当时距离顶峰还有 1300 多米的垂直距离,夏尔巴向导不熟悉地形,认为有把握一次性冲顶,并没有建造 7500 米的四号营地。事实上,登山者们通常都会建四号营地,用于最后冲顶前的调整休息。

傍晚,我们攀登到 7000 米时,发现路线非常曲折,向上攀登需要绕过很长一段横切路线,全是硬冰,将花费大量时间,原定的登顶时间也会后延。果然,算上那段路在内,从三号营地出发到 7918 米,离登顶只有一步之遥,花了三十个小时。原因就是我们太大意了。夏尔巴向导预判顶峰有所偏差,接近九十度的陡峭岩壁,导致线路非常漫长。

当时,我们的氧气已经快消耗完了,虽然可以看见顶峰,但考虑到生命安全,人也非常疲劳,只有二百多米,也没办法继续。一名伊朗队员和两名夏尔巴向导选择了先行下撤。我和另两名中国队员也快到极限状态,体力和氧气都消耗殆尽的时候,真的是非常绝望。考虑到生命安全,只有活着回来,才有可能继续走向更高的目标,所以我们放弃冲顶。

终于征服了乔戈里峰的顶峰

安全撤回三号营地后,我还有些后怕,从 6800 米出发到返回 6800 米营地,三人走了整整四十三个小时,滴水未进,也没有休息,不停地走,差点下不来。 下来以后,我一直吃药,调理膝盖的问题,同时我们又转战乔戈里峰,第三次发起冲刺。到了乔戈里大本营,整整十五天,我没做什么运动,天天在营地休息吃药。那一个多月的攀登状态中,心理上的煎熬,生理上的煎熬,各方面的困难,都围绕着我。不过那一次,我和队友们成功了,7 月 28 日,终于登上了乔戈里峰顶。

在山顶,我流下了眼泪。当时想得最多的是:太不容易了!非常不容易,非常非常辛苦。我的眼泪情不自禁,控制不住。视频里我哭得很惨,胡子拉碴,那是发自内心的哭。其余 8000 米级雪山登顶的时候,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此外 2003 年在珠峰海拔 8300 米处,因为没有机会登顶,放弃的时候哭过。仅此两次。

回到深圳我休息了一个多月,9 月又飞到巴基斯坦,再次攀登南迦帕尔巴特峰,进山到大本营休息了两天,就开始冲顶。听向导说,我们在 6 月遇见的西班牙队伍里有三个人死掉了。本来那三个人已经攀登过十四座 8000 米级别的雪山,他们是再次攀登,想挑战新的路线。

攀登南迦帕尔巴特峰的死亡率极高

9 月 23 日,我和两个队友,背夫加上向导、厨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经过两天的徒步,到达南迦帕尔巴特峰大本营,眼前荒芜一片。6 月我看到大本营前还是一望无际的黄花,那时只剩些枯萎的植被和裸露的土地。大本营附近曾用来取水做饭的溪流,随着冰雪消融殆尽,也已经干涸。除了自然环境不尽如人意,我们最担心的还是恐怖分子的袭击。那次,巴基斯坦政府特派了四名警察护送我和队友们进山,但大家依然紧绷着神经。晚上睡觉时,我们特意穿上轻薄且利于行动的连体羽绒服,徒步鞋放在附近,方便逃跑。

登顶的时候,向导先在前面修路。虽然 6 月修过路,但是没用。9 月 27 日,我和队友们按照计划开始攀登。这一次由于准备充分,高山向导先期进入大本营,也有之前的经验,登山过程顺利了很多。我和队员们比较了前后几天的天气和风速,10月2日风速最低,为35米/秒,于是我们计划在这天登顶。然而,10 月 2 日当天,实际风速达到了 40 米/秒。

登顶南迦帕尔巴特峰后,和伙伴们将饶剑峰

、杨春风等遇难者的牌子挂在大本营

2005年登顶珠峰时才25米/秒。我考虑到,好在南迦帕尔特峰海拔不算太高,而且这次的巴基斯坦向导曾在冬季成功登顶过,决定博一把。幸运的是,我们一切顺利。巴基斯坦时间 2017 年 10 月 2 日中午 12 时 40 分,我、刘永忠和静雪成功登顶南帕尔巴特峰,成为南迦帕尔巴特登山史上第一支 10 月登顶的队伍。登顶后我和伙伴们将饶剑峰等人的牌子挂在了大本营,供更多的登山者瞻仰。

那一年的四个月内,我三次冲刺 8000 米,两次成功登顶,真的很幸运,也是挺不容易,我们安全下撤。我在南帕尔巴特峰顶峰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拍摄视频和摄影。别人猜想我会很激动,但是并没有。山友们纷纷表示,我圆了很多户外人的梦,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壮举。这次登顶成功,意味着我已经完成全世界十四座 8000 米级雪山的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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