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玩具都是军事类的,什么飞机大炮坦克军舰手枪啊,直到现在我还喜欢。父亲为让我弹琴,就在钢琴前抱着我说,这个曲子是飞机,还在琴谱上画个飞机,飞机完了就是坦克……这样我一边想着飞机一边弹,就不觉得枯燥了。他也会讲一讲西方古典作曲家巴赫和贝多芬的故事,还经常边给我放唱片,边讲内容,比如说贝多芬《第六交响曲》,他说里头有田野、风吹和鸟鸣;还有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开头是当当当当,他说这是命运在敲门。我家的音响很高级,是电子管的木壳音箱,当时可能只有天津上海才有。我从小把这些古典名曲听得滚瓜烂熟。
四岁左右时,有一次父亲下了班,骑自行车带我出去玩。我坐在他臂弯里,斜挎在横梁上。他一边骑行,一边吹口哨,吹的是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好听极了。天渐渐阴下来,凉风嗖嗖,乌云密布,父亲赶忙带着我回家,刚进家门,只听咔咔打了两声雷。我们外出总共三四十分钟。鬼使神差,我一进家就走到钢琴前,把父亲刚才吹奏的《小提琴协奏曲》主旋律弹了一遍,这支曲子开头和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类似,也是咚咚咚咚开始。此时,伴随着电闪雷鸣,我就在琴上弹出咚咚咚咚,还对父亲说:雷声就是命运。父亲惊喜莫名,高兴地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说:儿子会作曲啦!
我小时候学钢琴还有个特点,父亲除了教我钢琴以外,还要我练耳,最基础的练习是对音高的辨识。国际标准钢琴的键盘分成几组音列,每组都有十二个音,分别由七个白键和五个黑键组成,共八十八个键。在同一组中,七个白键分别代表 Do、Re、Mi、Fa、Sol、La、Si,我们那时叫 C、D、E、F、G、A、B。标准钢琴的每个琴键对应的音高都是绝对固定的,比如某一音列的音名 C, 全世界的都一样,不高不低,就是这个音,物理学的说法是:它的震动频率是绝对一样的。
所谓“练耳”,就是练习辨别音高。父亲先弹一个音,比如 F,我要用“啊”唱出来,然后再弹 G,我再唱,直到他弹任何一个音高,我就能唱出来,关键是能说出音名。然后他就弹任何两个音的组合,比如 E、C 或者 E、B,一前一后或者两个同时摁,然后变成任何三个音,最后,他双手一起在钢琴上随便按十个音,次序完全打乱,我仍能分别说出是哪个音列的哪个音名,还能依次唱出来。十个音要是和谐的,还好辨认一些,完全不和谐的音要听出来就难了。等我把不和谐的音全都能听出来,和谐的就轻而易举了。
这样到四五岁时,我对钢琴键盘就非常熟悉了。钢琴的发声是流动的,在时间轴上可以分为纵、横两种音,纵音是由多个音组成的和声。很多人能听横音,但纵音不行,但无论横、纵,我都能分辨出来,一段音乐我听几遍就能弹出来。这变成了一种本能。总之,我拥有了绝对音高。
我五岁时第一次上台表演,是在天津一所教会的女青年俱乐部里,弹的是贝多芬的《G大调变奏曲》,从现在业余钢琴考级来说,这大概相当于七八级。上台前我已经弹得很熟了,但在台上弹了一半,我就停下来。刘金定老师在现场,我说:刘姑姑,我弹不下来了。为什么呢?原来我耳朵特别好,听出青年俱乐部的钢琴比我平常用的钢琴低了小半个音,就是差了不到半个音高,我本能就觉得不对,就弹不下去了。后来,刘金定又把我抱上去,我才勉强把它弹完。
还有,我将近三岁开始学弹琴,不看谱,全靠启蒙老师和父亲弹一句我模仿一句,一直到七八岁,我才学认谱。这有什么好处呢?培养音乐记忆力。因为认谱并不难。我不认谱,就得把所有东西全记在脑子里。到了一定年龄,我听一个陌生的交响乐,在同一瞬间,有好多种乐器同时演奏,每一种乐器奏的音高都不同,但我能都听出来有哪些音。所以,不但全世界很多钢琴名曲我从小全能背弹,而且很多东西都是听会的,没练过也能弹。
从五六岁开始,我就能即兴弹奏,比如歌剧、声乐或者交响乐的曲子,不用看谱,我听了就能用钢琴弹出来。渐渐的,只要给我一个主旋律,我就能用它衍生出一段钢琴曲,而且能不断延伸下去。还有交响乐、器乐独奏或者声乐,事先不需要准备,我听几遍就能把它变成钢琴曲。儿时开始学作曲,老师指定我编一个欢快的或忧伤的曲子,或者让我写一个象征小鸟或小兔的曲子,都能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