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全身毛羽的长耳仙人,骑在一匹有翼神马上在云中遨游,这是一件于 1966 年从陕西咸阳汉昭帝平陵东 70 米处的汉代遗址出土的玉雕的图像,那是件高仅 7 厘米的小型白玉雕成的饰品。虽然雕出的是生有飞翼的神奇天马,但颈粗体矮,四肢粗短,其造型正像本书前面描述过的西周青铜驹尊所表明的矮体短腿的形态,也是先秦至汉初饲养的马匹的写照。

▲西汉羽人天马玉雕

原来自先秦以来中国畜养的马种,一直延续到西汉初年没有变化,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对抗匈奴战争的需要,都迫切地要求改良马种。当汉朝与西域诸国的交往日益密切以后,汉武帝就下大力气去引进那里的优良马种,从而使汉代的养马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先是得到乌孙好马,汉朝皇帝高兴地称它为“天马”。后来知道在西域大宛国有更为优良的汗血马,立即派使者去求善马,但宛王匿善马不与,并杀汉使。

▲大宛汗血宝马

汉武帝为了取得大宛牧于贰师城的善马,不惜诉诸武力,由李广利统率的汉军两次进攻大宛,战争总计历时 3 年之久,最后大宛败降,汉军获得“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余匹”。这些良马输入汉境,对改良汉代的马种起了很大作用,于是改称乌孙马为“西极马”,而把大宛马称为“天马”。

汉代马种的这一变化,很快反映在造型艺术方面。1981 年汉武帝茂陵一陪葬冢旁的丛葬坑中,出土了一批珍贵的文物,有的带有“阳信家”铭刻,包括铜锺、温手炉及承盘、锭(灯)等,还有精美的鎏金银竹节柄青铜熏炉,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匹鎏金铜马。这匹马高 62 厘米,工艺精湛,塑造得体态矫健、栩栩如生。头小而英俊,颈长而弯曲,胸围宽厚,躯干粗实,四肢修长,臀尻圆壮,显示出一种乘挽兼用型的良马。它虽然作立姿处于静止状态,但却挺胸昂首,全身充满压抑不住的活力,观后有怒马如龙之感。

▲茂陵西汉无名冢鎏金铜马

这件雕塑所表现的马种,应是引进的西域马种,也就是所谓“天马”,是时代较早的描绘天马的造型艺术品。原来当“天马”输入汉朝以后,当时善于相马的专家东门京,根据最佳体态良马的具体尺寸,铸造成比例准确的铜马。汉武帝命令把这匹铜马立在都城长安一座城门外,作为评选良马的标准,即“马式”,因此那座城门也随之多了个新名称“金马门”。

根据真马按比例铸成的铜马式,本身虽然并不能算艺术品,但和今天艺术家使用的艺用动物解剖图一样,为当时的匠师创造关于马的造型艺术品时,提供了准确的依据,此后出现的骏马雕塑品,其形貌多取法“马式”,茂陵陪葬冢旁丛葬坑出土鎏金铜马,可能就是受到东门京所作马式影响的作品。

天马形貌的雕塑品,从西汉一直流行到东汉时期,各地东汉墓中出土的陶塑或木雕的骏马,也不乏模拟天马的传神的佳作。 例如四川成都天回山东汉墓出土的陶马,那是一件大型陶塑艺术品,体高达 114 厘米,姿态雄劲。它的头、颈、躯干和四肢,无不肖似茂陵鎏金铜马,但是更觉高大英俊,说明当时各地对骏马形象的塑造已形成统一的艺术风格。这可能反映着优良的马种已普及全国。

▲ 四川天回山东汉墓出土陶马

直到魏晋时期,天马造型的雕塑品还常见于墓葬的随葬遗物行列之中,最著名的是从甘肃武威雷台晋墓出土的踏隼铜马。那座 1969 年发现的墓葬过去被误认为是东汉晚期的坟墓,但近年经考古学者对该墓出土货币及墓葬形制等进行认真的分析,弄清那并不是汉墓,而是魏晋时期的坟墓。

一匹铜马,高昂马首,头微左顾,马尾上昂,以少见的“对侧快步”向前奔驰,三足腾空,右后足还偶然踏住一只飞鸟。那只鸟双目似鹰,体型似燕,但尾部并没有剪刀状的分叉。原来那是一只生活于关陇一带的“燕隼”。隼和鹰一样疾速迅猛,人们常用“迅如鹰隼”来形容快速。但这次燕隼可是碰上强手了,你看它本在空中展翅迅飞,突然,竟受重压所制,动弹不得,于是吃惊地回首反顾,想要看清那比它还快的宠然大物。

▲雷台墓铜马踏飞隼

古代艺术家正是以如此引人入胜的意境,反衬出骏马的神速,显示出天马行空的时代精神,真是千古佳作。同时他又巧妙地利用飞隼双翅展开的稳定造型,作为整匹铜马着力的支点,使它靠着一支踏在隼背上的后蹄稳稳地傲立在空间,虽然是静止的雕像,却显示出不断奔腾向前的威猛气势,也是别具匠心的。 它正是雷台墓中获得的那组青铜制品中造型最突出的一件。

这组青铜制品塑造的是车马和骑士,其中共有骏马造型 39 匹,有的用于驾车,有的用于骑乘。形体上具有相同的特征,匹匹都似乎只要御者或骑士将勒紧的缰绳稍一放松,即刻就会飞驰向前,一日千里。雷台的踏隼铜马造型,也可说是汉晋天马雕塑艺术的一曲绝唱。

除了天马以外,显示了与西域交通的动物形象汉代艺术品还有骆驼。在河南省南阳的画像石中,可以找到奔跑着的骆驼的身影。有一幅汉代画像砖,模印出一头由左向右行进的骆驼,形象较逼真。在颈下和四腿上端都垂有长毛,双峰之间铺垂长毯,上面竖立一个建鼓,鼓柱上端饰有羽葆,向两侧飘垂。前后驼峰上各坐一鼓手,双手持桴,相对击鼓,姿态生动。可惜该砖不完整,以致后峰上的鼓手现已缺失。这一作品揭示出汉代已有驼背上载乐之举,也可以说是后世骆驼载乐造型艺术之先声。

▲四川东汉画像砖骆驼载乐拓本

有关骆驼的汉画像,与西汉武帝时开始通畅的“丝绸之路”有直接联系。这条以汉代都城长安为起点,向西伸延,跨越沙漠和山川,通向中亚和西亚诸古代国家和民族聚居地,直抵地中海东岸的安都奥克,全长达 7000 公里以上的古代交通线,是张骞出使西域以后开辟的。由于经由这条路西运的货物,最受重视的是汉代的丝织品,因此 1877 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开始称之为“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示意图

他铸造这个专词是为了强调这条路的开辟主要是为着运输中国丝绸到罗马帝国去。而正是“沙漠之舟”骆驼,在这条丝绸之路上年复一年,身负重载,跋涉于大漠崇山之间,不分酷暑严寒,迎着风沙霜雪,默默地向前行进,把精美的中国丝绸等商品输向西方,又带回那远方的特产。没有这么茹苦耐劳的动物,很难想象人们如何能维持这条漫长的古代商路的畅通,凡是经历过这段艰辛途程的旅行家,都对这些耐劳负重的忠实旅伴难以忘怀。所以自丝路开通之后,古代的艺术家不断创作出许多以骆驼为题材的造型生动的艺术品。

通过丝路输往西方的货物,最重要的是丝绸。汉代丝绸业发达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养蚕技术的改进和缫丝、织造、印染等技术的提高。养蚕技术的进步,又与改良栽桑技术相联系。从汉画像石中,已可看到当时栽植的是矮株的“地桑”。这是经过人工改良的品种,易于采摘,且枝嫩叶阔,宜于饲蚕。同时汉代已掌握了缫丝技术。

在江苏省铜山县洪楼出土的汉画像石上,刻有妇女纺织图,一边是织机,另一边是“调丝车”。调丝,是为了增加丝的抗张强度和弹性。经过调丝,能使几根丝线并合为一根纱以作为纺织经、纬线之用。根据汉画石上的织机图像,可以复原出当时的织机,是为平织物用的较简单的织机,已有了脚踏板。这是全世界织机上出现脚踏板最早的例子。欧洲要到公元 6 世纪才开始采用,到 13 世纪才广泛流行,大概是由中国输入西方的。

▲ 徐州铜山洪楼织机画像石拓本

不久前在四川成都汉墓内发现了木制的提花织机的模型,说明汉代时蜀地已经使用了这种先进的织机。从考古发现来考查,汉代最普通的丝织物是平织的绢。其次为纱,有平织的方孔纱和罗组织的罗纱。汉代丝织物中最重要的是单色暗花绸和多彩的织锦。汉代织锦是丝织品中最高水平的代表,是五色缤纷的多彩织物。

▲ 四川成都汉墓提花木织机模型

在马王堆汉墓中,还出土过一种高级的“绒圈锦”,以及印花的纱绢和精美的刺绣作品。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绒圈锦”

在新疆,出土过有精美花纹的锦,有的是在高低起落的山峦上奔驰着各种动物,有时还织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文字,和“万世如意”“长宜子孙”等吉语。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

▲“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鸡鸣枕

正是这些精美的丝织品,受到各国人民的喜爱,远输西方。当然,中西的文化交流和贸易往来并不是单方面的,中国也由西方输入毛织品、香料、宝石、金银器等。后来佛教和佛教艺术,主要也是沿着这条路传入中国,它们对中国的文化和艺术,发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