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希腊之后
从遥远的罗马来到希腊,在希腊考察了近一年的三个罗马人看到的正是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社会上公认的“伯里克利时代”,指的是公元前 460 年至前 430 年的 30 年间。而落后的罗马元老院三位议员为了考察先进国家希腊,在希腊逗留的时间据说是公元前 453 年到前 452 年的一年。伯里克利时代到了最后一年,雅典和斯巴达之间战争的导火索终于被点燃,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了。这是在公元前 431 年以后的事情,距离罗马人到访希腊已经过去了近 20 年。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被认为坚如磐石的伯里克利的权力也蒙上了阴影。
也就是说,考察团的三个罗马人看到的是伯里克利在一片拥戴声中执掌政权时期的雅典,看到的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指挥雅典人、一个接一个地实现自己的想法、像闪耀着白光的大理石神像似的伯里克利。通常,我们会以为这三个罗马人一定会被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深深吸引,并成为雅典民主政体的信奉者,认为自己的国家应该引进这种政体。
但是,罗马没有模仿雅典,也没有模仿令强大的雅典时刻不敢放松警惕的斯巴达。但我认为不模仿不表示没有受到影响。相反,不模仿难道不正表示他们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吗?如果前去考察的是缺乏观察力和洞察力的人,那自然是另当别论。可是,罗马考察团的三个人从他们的先后政绩来看,无疑都是极优秀的人物。
那么,这三个罗马人看到的其时的斯巴达和雅典又是怎样呢?以军事为立国之本的斯巴达一定让税制等于军制的罗马人感到一种亲近。斯巴达人非常看重质朴和刚毅,罗马人在 200 年后依然坚持把质朴和刚毅视做美德之本。仅此一点,就足以让马人生出许多共鸣吧。但是,斯巴达社会太故步自封了,不只是体现在与别国的关系方面,甚至在国内,各阶级的情况也是如此。斯巴达的这一国情在建国伊始就开始与其他部族互相融合的罗马人眼里,显得格格不入。
另一方面,在雅典,虽说有伯里克利本人的引导作用,但是他们的确看到了整个社会所散发出的自由和秩序的并存精神。当时的罗马虽然处于共和政体时期,但是与曾经的雅典一样,平民阶级正在迅速崛起。而考察团的希腊之行正是因为难以拒绝他们编写成文法的要求。公元前 5 世纪中叶的罗马与克利斯梯尼时代的雅典极其相似。也就是说,即使实行雅典式的民主政治也丝毫不会令人觉得奇怪。然而,此时的罗马却让那些进步主义的罗马史专家们非常遗憾地写下了“与实现民主政体的绝好机会擦肩而过”。
在雅典逗留了整整一年时间的三个罗马人一定有很多机会接触并观察到伯里克利的言行举止。看到了伯里克利的才能,三个罗马人深切地感到人世间像他这样的非凡人オ实在太少。然而,我在想,深感这一点的他们一定也看到了民主政体作为一个体系的弱点,那就是,必须有伯里克利这样的人物才能充分发挥体制的优越性。公元前 5 世纪中叶的这个时期,他们没有看到 20 年后的伯里克利之死,也没有看到把伯里克利死后的雅典逼向灭亡的群愚政治。谁都清楚,在公元前 5 世纪中叶的雅典,自由和秩序得以并存,完全有赖于伯里克利的力量
和伯里克利同时代的人,留下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对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所作的评价是:表面上看实行的是民主政体,实际上是一个人统治的国家。修昔底德认识到了这一点,而当时的三个罗马人也不见得没有认识到这点。对于善于观察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逃得过他的眼睛。
罗马因憎恶独裁而推倒王政后,确立共和政体还不到半个世纪。所以,来自那里的人对独裁有些神经质也很自然,即使行使独裁政治的人是一位具有超常平衡能力的人。独裁政治有很多缺陷,首先与行使独裁政治的人的个人能力密切相关。不知为什么,拥有超常能力的人极少连续出现。其次在于缺少检验机制,即使邪恶也无计可施,这是独裁政治的最大缺陷。 三个罗马人也许发现了伯里克利时代光芒四射的雅典民主政体其实也有阴影。这或许就是考察了处于鼎盛时期的雅典,却没有把雅典的“法”----也就是政体----照搬过来的理由吧。
至此,我非常希望接下来要写的罗马终于确立了自由和秩序并存的先进政体,既不同于重秩序的斯巴达,也不同于重自由的雅典。然而,史实并非如此。其后的罗马直到公元前 367 年,在漫长的 80 年里,始终处于摇摆不定的不稳定状态,贵族和平民之争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造成这种情形的要因可以列举如下几个:
第一个要因大概要归咎于作为农牧民族的罗马人自古以来的保守性格吧。罗马人本能地厌恶改革,即使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进展也很缓慢。一旦改革成功,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他们与希腊人相比,发展的速度也很缓慢,但是一旦开始发展了,又能保持长期的持续发展。即使进入衰退期,大概也会是慢慢衰退的。
第二个要因是罗马贵族抗争的态度非常强硬。和雅典贵族不同,罗马的贵族阶级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和平民阶级一决高低。关于这一点将在后面细述。第三个要因我想可以概括为这样一种情形:尽管罗马平民强烈要求少数人统治的政体下的机会均等,但是他们并没有要求改变少数人统治的政体,即寡头政治。尽管他们要求授予自己的代表以统治的权力,但是他们并没有要求让平民阶级的所有人都参与政权。